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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水就浑了,种友直在泸州掌兵十余年,根基牢固,又是种家旁支,而江崇则是国戚贵胄,之前本任泸州廉访使。再算上旁甘这个罗国旁支权贵,这几方人马通过兴蔺商行绑在了一起,王冲所献西南策,背后可不止是他一人的私心。

    兴蔺商行从旁甘那里得铜,再铸为铜器,这生意可不是一年几千贯的概念。每两个月就有一个满载粗铜的大商队抵达兴文寨,四五百匹骡马驮运,粗略算下来,一趟就有六七万斤铜,按一斤铜二百文的时价算,一年就是近十万贯……

    兴蔺商行不止作铜器生意,还在作铜钱铁钱兑换生意。由旁甘把控的罗氏鬼国商路都是用大宋的铜钱,在川峡四路只能用铁钱,罗国商人必须把铜钱兑换成铁钱,这生意也是兴蔺商行把控。

    宗颖曾经以为罗国的铜钱是从广南过来的,可细看过实物后才否定了这个猜测。那铜钱制造还算精良,但能分辨出差别,并非大宋钱监所造,只可能是罗国,甚至是旁甘个人在他罗国领地内所造。父亲宗泽确信,旁甘向兴文寨所贩粗铜仅仅只是遮掩,兴蔺商行不过是与旁甘共利,融这种假铜钱谋利。

    宗颖想不通其中关节,王冲等人为何这么做,宗泽也是琢磨了许久才略有所得。他认为,这是王冲等人借朝廷尚未在此事上立下规制,先钻空子谋利。毕竟这钱不是大宋所造,而此事也未有先例,有宋百年以来,都是自己所造铜钱外流,未有藩属它国仿造回流之事。

    这事从程序上说,也就王冲和宗泽两位地方官接触到了,王冲本就是当事人,宗泽就成了需要考虑是不是上报的唯一一人。但宗泽还没想明白,此事对朝廷来说到底是不是好事,而且即便上报,朝廷会怎么看又是另一回事,总之这个空子要堵住,起码得再等个一年半载。而且此事与边事司所担第一桩要务紧密相关,他还得在上报之前,先想明白,以及跟王冲沟通好,该怎么让此事为边事司所用。

    不过父亲宗泽确信,不管朝廷怎么想,最终的决定都对兴蔺商行不利。坏事自然要禁,好事么,也轮不到兴蔺商行继续得利。只是即便朝廷揽下好处,兴蔺商行依旧有利可图,积年经营铜铁钱兑换的商誉摆在那里,又熟悉行情,依旧是商人兑钱的首选之地。

    “这就明白了,王冲所献西南策,就是为他们的钱路着想……”

    当时宗颖这么对父亲说,难怪王冲所上的那份札子如此有力,背后是泸州本地人、朝中国戚以及罗国权贵几路人马。法文未立时先钻空子谋利,但这空子继续钻下去就要捅出大篓子,不如让朝廷瞩目于此,立定法文,而他们也可借此势预作准备,即便朝廷揽走大利,他们依旧能把持住剩下的小利。

    “如果西南策只是立足于铜事,倒可以这么看,可看王冲此子,所图却非铜事这么简单。”

    那时王冲正去了播州、遵义军一带,宗泽对此另有感受。

    宗颖不以为然,事情已经很明白了嘛,以私利撼国家大策,新党不就是这类小人么?

    兴蔺商行之事还只是大面上的认识,王冲在兴文寨的治政细务,才是宗颖坚信王冲是新党小人的关键。

    看看王冲在兴文寨干了什么……

    青苗法,虽然是另设青苗仓,虽然是自愿,虽然是发青苗票借粮还粮,但这终究是青苗法。听说过推行青苗法的官员不是新党中人的么?没有,所以,王冲肯定是新党。

    保甲法,兴文寨的保甲尤为严苛,寨中大招铺丁义勇,甚至妇人都在征召之列,日日盘查清道。寨中望楼铺房广布,不管是走水还是盗情,铺丁顷刻就到,直若暴秦,甚至近于军营。不过宗颖也不得不承认,兴文寨这座小城还真是干净,不管是地面,还是民风,都充盈着一股清爽之气。

    再加上大办弓箭社,推行养马法,兴蒙学却不从论语等经义教起等治政细节,宗颖自认这辈子从没将一个人看得这么透。为人也是一面,王冲年方弱冠,就耽迷声色,这也是新党小人的特质。他那四个小妾……

    想到那四个梅兰各绽的豆蔻少女,宗颖就深深长叹,君子多苦,小人多福。

    宗颖的这个论断本以为稳若磐石,却因王冲对父亲的态度而一次次动摇。

    宗颖不是一叶障目的愚人,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王冲对父亲的尊重发自肺腑,但凡父亲有交代,王冲绝不皱一丝眉头。父亲差遣他去荒僻的播州和遵义军打通关节,他二话不说就出发。甚至在他纳妾时,父亲刻意小小刁难,遣他外出,他也是说走就走。

    宗颖曾经想过,王冲此人是不是大奸似忠,当年蔡京也是这般勇于任事,可父亲宗泽却说,王冲真有此心,何必对着自己?只要对王黼有一半用心,王冲就不止是按勾了,自己现在这个按判的位置都会是他的,他图什么?

    是啊,王冲对父亲这么尊崇,对边事司之事这么尽职,图什么?

    就是这一点,让宗颖对自己之前的论断渐渐开始动摇,今天他来兴文寨时,还作好了被王冲冷脸相待的心理准备。父亲对王冲越发严苛,王冲刚从矩州回来,这才第三天,又催着办事,即便宗颖都觉得有些过分,可王冲却欣然应允,毫无抱怨。

    王冲这个人,真是看不清啊……

    再一口僰王春下腹,已有些晕乎乎的宗颖忽然觉得,抛开政见的话,王冲这小子其实还算不错。每次他来兴文寨,都是白吃白喝白住,甚至看中一些小玩意,商贩都直接奉送,口称“官人说了,宗衙内的帐都记在官人身上。”

    已是黄昏,今天是不可能回蔺州了,索性喝个够,就是举杯独斟,有些无趣啊。

    宗颖正在抱怨,就听一个汴梁腔在酒楼外嚷嚷:“哟,宗衙内又在这白吃白喝啊,别着急走,待咱跟按勾谈完事,咱们哥俩好好对饮一番!”

    宗颖一滞,额头青筋暴起,浪荡子王伦……那张嘴真是臭,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舌绽莲花,帮着王冲把播州和遵义军的杨氏两族拉上边事司这条船的。

    一个年纪大一些的沉稳嗓音催促道:“别让按勾等急了。”

    另一个年轻的粗阔嗓音却朝宗颖打招呼道:“又劳衙内奔走了,按判可好?”

    宗颖赶紧起身回应,边事司准备差使,泸州房蕃部弓手同提点公事吴近是个好教头,父亲颇为看重,但还不必让他如此执礼,相同职位的王世义是王冲义兄,他不能太失礼。

    待三人离开,宗颖落座,心生一丝欣喜,王伦来时,应该会招来一班歌姬,自己也能沾沾光了。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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