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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的抱怨之声。

    “什么文明礼貌的中国,什么仁慈的中国皇帝?你们说说,我们见到的中国,怎么和伏尔泰说的,就能差出这么多来?从天津到北京,你们也看到了,全是穷人,地种得也不好!之前来中国,还想着回去告诉法国那些暴民,你们伏尔泰歌颂的国度,和我们才是朋友!可现在呢?我们回去了,要怎么和国王陛下交待?”巴罗毕竟年轻气盛,想起一路上的事情,就气愤不已。其实英国之前经历了圈地运动和工业发展,大量农民抛荒进城,成了工人,乡村生活反倒宽裕起来,倒是城里这些工人,长时间未能摆脱贫穷。

    而阮元告诉李自标的话,不用说,自然也没转达到位。

    斯当东看他言辞激愤,也不禁笑道:“伏尔泰?伏尔泰的国度,还会那样相信皇帝吗?他们连国王都不要了,可这边呢?就说眼下这大礼,我们可如何应对得来?”早在印度之时,英吉利使团就已经得到快报,法国国民自行处决了国王路易,之后也未拥立新王。眼下法国已成为一个共和国,这也让仍是国王统治的英国倍感不安。

    巴罗看着斯当东,也是束手无策,道:“你觉得北京怎么样?”

    “北京还好,我看着啊,大部分人生活还挺富裕的。只是一点,我真的有些失望,原本以为威斯敏斯特大教堂那样的建筑,北京应该有很多才对。可不想全是两三层的房子,显得小气。”

    “听他们说,是不想让房子超过皇宫。”马戛尔尼话不多,可往往能一针见血,找到关键。

    “不说这个,你们就不觉得,这北京城的道路,就和以前人说的,一百年前的伦敦一样,满地都是臭味?他们连抽水马桶都不会用的吗?”这也是巴罗的不解之谜。

    “抽水马桶才用上几年?你看到路边那个沟没有?或许他们就把那个当成下水道了吧?”斯当东道,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有些不舒服。

    这时李自标的声音忽然在外响起:“各位大人,中国的松大人和阮大人到了,说是关于礼仪的事,还想同各位大人商议一下。”

    马戛尔尼等人自然应允,阮元和松筠也一同入内,和英吉利各位使臣行过了礼。这次也是松筠先开口,道:“各位大人,这四海万国之间,礼仪相差甚远,在下也是见过的。在下之前与俄罗斯人交涉,也曾遇到礼仪争执,不过后来嘛,也各有解决之法,所以今日这行礼之事,在下觉得还应再行商议。”

    “我们不想行三跪九叩礼。”巴罗的言辞直截了当。

    “且勿烦躁。”松筠毕竟在外通使八年,对付这些事情经验丰富,不慌不忙道:“各位之前说过,各位所在的英吉利,国中至高无上之人,称为国王。在下与俄罗斯使者相交多年,知道俄罗斯国中,其王上称为察罕汗,在下出身蒙古,知道‘汗’即是皇帝的别称,也就是说,俄罗斯也是自称皇帝的。那么不知贵国国使到了俄罗斯,是依贵国国内之仪行礼呢,还是依俄罗斯国俗行礼呢?”所谓察罕汗即是清代中前期,对俄罗斯沙皇的译称,松筠对外交涉八年,一向宽严相济,多与俄方交流,对西洋国王皇帝这些金简眼中的“未经册封之人”,倒是并无拘执。

    这个问题一经李自标译出来,几位英吉利使臣也不禁沉默,过了半晌,马戛尔尼方道:“俄罗斯并无三跪九叩之仪。”他三十年前,也曾经作为使节前往俄罗斯,故而有此一句。

    可松筠却听李自标译得清楚,对方说的是一句“并无”,而非“不知”,这就说明,这位英吉利正使,很可能去过俄罗斯,或许外交成果,也还算体面。便继续问道:“那贵国与俄罗斯的谈判,是成了还是没成?”

    “如愿以偿。”马戛尔尼也感觉到,对方言语精明,故而言简意赅,不肯多说一句。

    阮元却看得仔细,马戛尔尼说这一句时,眼中忽然一亮。

    这种眼神,他之前也曾见过,乾隆、阿桂这些异常精明之人,若是深思到难以自拔之时,往往眼中便会精神异常。眼看这位英吉利正使时,只觉他眼神与乾隆、阿桂虽有所不同,但也绝非常人所能企及,想来也是个精明强干,胸有方略之人。

    他这一路上和几个主要使臣都有交流,巴罗才华出众,但毕竟年轻,言语间未免有些不圆润。斯当东心思缜密,一路上见了从未见过的花草树木,都想着询问一番,颇有儒家学者风范。只是这位正使马戛尔尼,一路上言语极少,也极其简练,他倒是有些琢磨不透,听斯当东说他曾在亚美利加、印度都做过官,还带过军队,自是文武双全,可究竟才干如何,却是深不可测。

    松筠却没有注意这些,而是继续步步为营,道:“不瞒贵使,在下看过各位之前的国书,各位是想来我大清通商的,不是来争礼仪是非的。而且听贵使所言,若是为了完成各位最初的目的,其实礼仪之上,也不需如此拘执。那么各位又是因为何事,定要将这三跪九叩大礼,视为绝不可行之事呢?”

    马戛尔尼沉默不语。斯当东看他神色,知道有些话是不该正使说的,便答道:“其实这个问题,我和伯爵大人商议过了,为出使大计着想,这三跪九叩之仪,其实……也并无不可。只是松大人也看到了,我使团共有百余人之多,其中匠人、武官、画家、牧师一应具备,若是回到国内,我使团来贵国的细节就将一一公之于众,若是我等真的行了如此大礼,在国人看来,就是失了国仪,即便我等通商的条件得以实现,我英吉利也定然颜面扫地,这一切实在是不敢承受。”

    松筠听了李自标翻译,一时也说不出话,只道:“若是如此,此事自可再行商议,想来皇上也自有变通之策。”

    “松大人、阮大人,给二位大人问好。”忽然,一个稚嫩、清脆又有一丝犹疑的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阮元和松筠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十二三岁,面容尚带三分幼稚,脸色和眼神却远比同龄人成熟的少年站在身后。这是斯当东的儿子小斯当东,一路之上,英使中他对汉语学习最勤,阮元等人自然也愿意和他多说上几句,经常夸赞他天资聪颖,一点就透。

    “嗯,这几句话又比之前进步了不少。”松筠笑道,又问道:“孩子,你最近可有学了什么新词句,说来给大家听听如何?”

    “嗯,祝松大人、阮大人万寿无疆。”

    “你!”松筠听了大惊失色,道:“这……这如此大逆不道之语,你是从何处学来?”

    “我……今日在园子里,听园子里的人说的……”

    “他们这样说,是对着皇上,祝皇上万寿无疆。你对我等这般言语,这……这不是说我等谋逆吗?”松筠虽然在外交上颇为通达,在“敬奉皇帝”这个方面,反应也和普通人差不多。

    阮元听了几句,已经清楚,显然小斯当东中文并不纯熟,把“万寿无疆”这个词用错了地方,本着乾嘉汉儒心理,想着应该先说明这个词的含义,而非一味在“君臣之辨”上过不去。便和颜悦色,缓缓对小斯当东说道:“孩子,在汉语里,所谓‘万寿’指的是长生不死,是为他人祈愿时,分量最重的词。只能用在皇上身上,我等臣子,是无福消受的,以后可不要用错了。”

    “那……祝二位大人千寿无疆?”

    松筠再也听不下去了,只好背过身去。

    阮元听了也颇为无奈,只好解释的更清楚些:“汉语里没有这个词的,对我们做大臣的,只需说‘平安如意’就可以了。若是你见的人再多些,记住,皇帝,称万岁,其他衣服上有龙的,叫千岁,没有龙的,说这个词就足够了。”

    “嗯……平安如……”小斯当东虽然机智,但汉语纷繁复杂,想一一理解清楚,绝非一朝一夕之事,他练了大半年,已能书写一些官样文字,这在西洋几乎绝无仅有。

    “平、安、如、意。”按阮元的习惯,这四个字每一个都足以解释半个时辰,但此时毕竟匆忙,简单介绍一下用法,也就够了。

    不过,看着汉语渐渐流利的小斯当东,阮元心中又回想起之前松筠和几位英吉利使臣的对话来。

    “李先生,麻烦转告斯当东大人,朝会之事,在下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只是,还需一人相助。”阮元忽然对李自标道。

    李自标如实译了,这段话原本简易,不难理解,斯当东这些日子,也渐渐学了一些汉语,听完翻译,当即用汉语问道:“是何人?”

    “令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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