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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缓过气来,夭绍以眼角余光顾盼左右,正瞥到迟空领着丑奴逃往竹林,偃风领着十余名剑士断后环护,看似已脱险境――提心吊胆到现在,夭绍才稍稍松了一分心神。谁料不经意回眸,却触及长靖微扬的红唇,那双肃寒的眸间已悄然而起一丝奇异的亮光,分明是难以掩藏的得逞笑意。夭绍心中暗自一突,脑中念光闪动,额角蓦地轻起冷汗。

    长靖自然发现她不定的心念,于是愈发从容,只管将长剑绵绵不绝攻来,缠住夭绍的身躯,轻笑道:“想要回去救?晚了!”

    在打斗中凋散无数翎羽的赤鸢此刻夺出池畔的战圈,仰首对月,长声呼啸。竹林里顿时飘出凄冷似幽魂的黑衣身影,看不清他手上持着什么武器,但见竹林间树荫婆娑一片,血雾飞扬,遮掩清光。十几名剑士几乎是顷刻间毙命,唯有偃风勉强抵挡这那黑衣人的快攻,但双方实力的悬殊显而易见,两招之后,偃风便被黑衣人的掌风避退三丈,按着胸口,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夭绍看得心中骇然,焦灼之间看了眼沈伊。沈伊望到她的目光,想也不想飘身跃下。

    长靖喝道:“什么盛德日新的江左名士?连小小的承诺也弃而不守,全无道义可信!”

    “你刚知道?”沈伊放声大笑,“对不住,公主便当此次信错人了罢!”

    说话之间,白衣如同离箭之弦,玉箫流光宛若银月出云,拨散竹林间浮动的阴影,遽然对上黑衣人的袭卷偃风胸口的掌风。

    砰然闷声,各退数步。黑衣人并不恋战,身后早有藏伏的几名暗士替他绊住沈伊,他飘然转身,直追迟空和丑奴逃奔的方向。丑奴大伤初愈,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无力虚软的脚踩着道上一颗石子,轻易摔倒倒地。迟空着急回身,刚拉住她的手,身后那道黑影已如乌云压顶,落在自己身前。

    “赫伦?”丑奴瞪大双眼,“你也来追杀我?”

    赫伦在她面前躬身:“郡主,老奴不是来追杀你,只是来带你回柔然。”

    “我不回去,”丑奴站到迟空身后,坚定地,“父亲说了,要我留在澜辰哥哥身边。”

    赫伦抬起脸,月光下的面容道不尽地苍老慈祥,微笑道:“若是长公主要郡主回柔然呢?”

    “母亲……”丑奴喃喃着,捏紧拳头,迟疑了一刻,随即摇头道,“不可能,父亲说,如果我回去,就会害了他和母亲的性命。”

    赫伦望着她,不再劝说,黑袖飘起直罩迟空的头颅,迟空本能避闪,赫伦手掌一翻,顺势提起丑奴的衣领。竹林尽头便是围墙,赫伦提着手足乱挥的丑奴,正待翻墙而出,一道长鞭自身后掠来,卷住丑奴的腰肢,重重一挣,赫伦防备不及,手指更被一股狠力震得发痛,不得不松开了手指。

    丑奴后倒,跌入一人柔软的怀抱,灵动的馨香扑入口鼻,是这几日她熟悉的味道。

    “谢姐姐……”丑奴茫然转身,一望之下,大惊失色。

    夭绍自阁楼上飞身而下,只顾夺回丑奴,自然无瑕顾及身后紧追不舍的长靖。飘行空中犹有紫玉鞭可借力,一旦抱着丑奴落回地面,却是连转身也艰难。长靖的剑锋擦身而过,夭绍闪身不及,脚下一拐,身影拖滞,裙裾破碎的裂帛声清晰传来,紫色绫纱顿时被涌出的殷红染湿。

    长靖似是未曾想如此容易伤到她,显然一怔,夭绍咬牙忍痛,单臂抱着丑奴,趁机以长剑抵住地面,脚跟划过沙石,急速后退。然而她再快也快不过赫伦的掌风,浓烈的阴冷袭面而至,夭绍无力可挡,耳畔只听沈伊盛怒之下的暴喝:“你敢伤了她!”纵是心焦如焚,他此刻被数名高手纠缠在十丈之外,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手脚能够救人。

    夭绍心思如电,将丑奴撂到迟空身旁,手掌用力将剑尖插地三寸,运劲一振,紫裙就势摇升半空,堪堪避开赫伦的一掌。赫伦掌风虽未及她的身体,却击中了软剑,剑身震荡脱手,夭绍失了凭借,身子无力下垂。赫伦左袖猛出尖利铁钩,右掌掌风更是澎湃待发,夭绍心生绝望,只道无路可退,千钧一发之际,竹林长风猛地咆哮而起,仿佛出自地域的森寒杀气狠狠卷至,青袍一扬一展间,夭绍缓缓落地。

    天地间顿时有飞叶轻沙迷眼,赫伦只觉双眸一黑,根本不曾看清来人的动作,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掌已轻轻扼上自己的咽喉,迎面而来的寒气宛若游蛇流窜入四肢骨骸,那样的痛楚,能直直侵入人的脑髓。

    脚步后退,不断后退,直到避退至墙角,冰凉的温度贴上背部,与体内的寒流相激,让他脑中有了片刻的清醒,竭力睁大眼睛,望着身前的夺命修罗,有些迷惘――月光下乘风而至的,却竟是如此淡逸如仙的青衣男子。

    “你敢伤了她?”他声音极低,只落入彼此的耳中,此话和方才沈伊的暴喝并无而致,然而话语中夹杂的柔静叹息却似乎透着无限悲悯,蕴入一双冷如冰湖的眼眸,望定他,不动声色地、决绝地、慢慢地将五指收拢。

    “你要杀他?”长靖忽然开口,话中毫无温度,“他可是你们师父的师父。”

    “公主言笑,我早就没有师父了。”郗彦扬了扬唇,笑意沉宛怅然,指骨一动,干脆利落地将赫伦的呼吸扼杀于胸膛。

    庄园里对斗的诸人皆惊异于眼前的一幕,愣然停下攻势,看着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心中俱有毛骨悚然之感,这一刻,在他们的眼中,那袭飘动绝尘的青衣,恍如死神降临世间。

    沈伊奔来扶起跌倒在地的夭绍,低声道:“腿上的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夭绍抬起头,抹去额角的汗水,看向郗彦时,愣愣一怔。

    丑奴不知何时小心翼翼靠近郗彦身旁,扯着他的衣袖,紧紧不放。郗彦转身,望着她的目光很是温软,柔声道:“你无事吧?”

    “无事,”丑奴看了一眼长靖,怯怯道,“阿姐说要带我回柔然。”

    郗彦道:“你要回去么?”

    “不!”丑奴死死握住他的手。

    掌心传来的炙热触感十分异样,郗彦有些不适,轻轻蹙眉,却没有推开她,移转目光,望着长靖道:“公主远道而来,不妨坐下与澜辰谈一谈。”

    “谈?”长靖看了眼那双紧密相扣的手,冷笑,“除了第一次你存心骗我外,我和你每次的商谈,哪一次不是不欢而散、无功而返?”

    郗彦静静道:“或许这次是例外。”

    长靖望着他不语,心念微摇时,但闻一声嘹亮的鸢啸鼓荡长空。长靖皱眉抬头,促唇吹出哨声应和,鸢鸟飞落,左爪松展,将千里携带的竹管丢入她怀中。

    长靖就着月光看罢竹管间的密函,面容僵冷青白,蓦地抬头,眸光厉若荆刺,瞳底深处盛满的恨意和痛楚正如火燃烧,盯着丑奴,长剑铮然一振,飞掠而出。

    剑势半道受阻,长靖望着出手的那人,并无意外的惊诧,只是抿紧了双唇,目色冷得彻骨。

    郗彦叹息一声,不留痕迹拉开丑奴的手,对长靖道:“请公主移步书房一叙。”

    此话落下,他便转身离开,长靖站在原地踌躇片刻,咬了咬牙,快步跟了过去。

    钟晔不及郗彦的轻功,此时才赶回云阁,目光掠过遍地狼籍的清池,又看了看竹林间的诸人,视线停留在夭绍血污蔓染的裙裾上,忙唤住郗彦:“少主,郡主受伤了。”

    郗彦脚步顿了顿,淡淡道:“她近来看了那么多医术,想必自己会治。”玉青衣袂在清冷的话音下飘然出林,没有回头,没有担忧,没有停留。

    林中寂寂无声,沈伊盯着郗彦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转眸望着夭绍苍白下去的面色:“小夭,他……”

    夭绍微微摇头,紧咬着嘴唇,直到血丝溢出,也浑然不觉。

    沈伊不再言语,袖袂翻卷,将她背在身上,慢慢走回阁楼。

    .

    书房清幽,先前的杀气和血腥仿佛在瞬间遥如隔世。郗彦燃起灯,自书架上取下一只锦盒,递到长靖面前。

    “那卷盟书?”长靖拿出锦盒里的卷帛快速瞥过,冷冷一笑,“先前柔然未乱,我是王储时,你却为了东朝的郡主不肯给我盟书,如今柔然大乱,母皇被软禁,你纵然舍得给我,又有何用?”

    郗彦摇了摇头道:“不是先前那卷,公主仔细看。”

    长靖狐疑,将盟书凑近灯火,看清卷帛上细微的变化后,顿时大怒:“北柔然?什么时候柔然分划江山,有南北之分了?”

    “现在或许不是,将来马上就是了,”郗彦话语似水,一字一音,在烛火下散发着悄然的寒意,“长孙伦超的身份,想必公主已经知晓?”

    长靖眼角飞扬,傲然一哼:“不过是先祖手下的败军之后而已,借着阴谋诡计深入我柔然朝堂,凭着母皇的宠信篡朝夺位,如今软禁我母皇不算,还要押着她在群臣面前细数过错,如此行径,简直再卑鄙无耻不过!纵然他祖上曾战功赫赫、威震柔然南部诸族,如今也全被他玷污了,又有什么好提的!”

    “夺权夺朝从来不讲仁心仁术,素来如此,公主难道还不明白?”郗彦盛出两盏茶,一盏放在案上,另一盏自捧在手中,喝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公主如今不屑长孙伦超的做为,又可知道,你祖母在位时,是如何收服柔然南部百族的?”

    长靖皱了皱眉,一言不发。

    郗彦轻笑道:“史书上写的,从来都是成王败寇,无外乎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公主长久处于臣子们恭维的假话中,想来是早已忘记当初的杀戮了。你祖母当年,诛除柔然南部诸族的领袖长孙氏时,何尝不是凭的阴谋诡计,又何尝不可称是卑鄙无耻?”

    “云憬!”长靖目光如剑,声色俱厉道,“你找我谈话,就是为了羞辱我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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