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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头有棵大樟树。几多年数?谁也说不清,反正好老好老了。树高大,腰围足有六抱,久经风吹雨损,周身树皮龟裂。树的杆枝异常发达,四边不规则地伸开粗糙、弯曲的枝梢。树干底部盘根错节的树脉,就象老人张开的手指,拱起泥土四向伸延,叶子密密层层,整个象把大伞。下起雨来,雨点子打得叶片噼啪乱响,日头晒时,顶部绿叶在阴光下幽幽地闪着光,树下一片绿绿荫荫。

    这儿是村里人快乐的天地。晚饭过后,当黄昏收尽金色的余晖的时候,树下已是热热闹闹了,村妇们聚集在一堆儿,一边“哧哧”地拉着线纳着鞋底,一边叽哩呱啦地聊天,谁家的媳妇生了、谁的女穿背心了、谁的男人扒谁家婆娘的窗户了男人们在背后,光着膀子,穿着短裤衩,或是“噼噼”“啪啪”地扒着算盘珠子算那笔子帐,或是吹着喇叭筒,粗手粗脚地甩“老k”再或是低声讨论村里头的女人们:谁家的婆娘麻子多,那家的妹子俏。尽管边上坐着的老年人与这里的气氛显得不和谐,但他们决不会放弃热闹了几十年的小天地。一边摇着薄扇子驱蚊,一边慢吞吞地品茶,有板有眼地说古论今。在这里显得最兴奋的,要算村里的细伢里了。他们无忧无虑地嬉戏,小的扒在地上逗“土猫”稍大点的有的围坐在老婆婆身边,听那不知讲过多少代人的“天狗食月”、“山野人”有的不顾大人们的斥喝,顽皮地做“工兵捉强盗”大伙儿一日的疲劳、苦闷、喜悦、欢乐都在这大樟树下得到了尽情的发泄。

    村里人记得,曾几何时,这儿也有过冷落,有过悲哀、呻吟。就象平静的湖面有过风浪一样。那刮起的“龙旋风”就象精灵,使这里的一切扭曲了,旋转了,大樟树也险遭厄运:“炼钢铁”那年头,村里的树木都给剃了光头,更有甚者竟把自家的老门旧梁也劈了。后来,有人盯住了这棵唯一幸存的樟树了。树在“呼呼”地摇曳,这是绝望中的暴怒。这当儿,老支书突然跑到树下,手持着板斧,怒视着狂热者。他们畏缩了,谁也未能迈前一步。可谁又能想到“满天红”的年头里,这被老支书保下来的树又竟成了他“畏罪”上吊自尽的帮凶呢!人们开始不再青睐这夺去人命的樟树了,而且怨恨它,甚至想到把这怨恨用板斧来发泄——把树放倒。风在刮,树在颤抖,枯叶在败落,枝梢在呻吟。樟树在向人们表述着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不久,村里的“红人”头儿,也把喊哑了(口号)的喉管套在绳索中,也吊在这樟树上了。村里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樟树精灵,它显灵了。于是人们对它又油然升起一股神秘、敬慕的情感。更有些上年纪的人,在初一、十五的日子里,捧上白米饭,插上一把线香,在树下虔诚地敬着。

    秋天,抖落了一身败叶,冬天,熬过了数夜冰霜。山水响了,布谷鸟鸣了,春天也就到了,树上又顽强地吐出了新芽。夏天来得快,新叶也长得壮实了,显出那样生气勃勃,得天独厚的样子,充满了一股激人的自信。

    夏日的黄昏,这儿依故是村里人热闹的天地。大樟树仍然象是智慧,慈祥、稳重而又饱经沧桑的老母亲,向儿女们奉献绿荫,奉献一切。因为这里贫脊的土地养育了她,使她更懂得去怎样奉献。直到倒下去,化为黑土,又去肥育新的生命。樟树,没有松树的劲遒、白杨的挺拔、石榴的硕果、桂花的飘香。春天,只是悄悄地吐芽换阵阵清风。夏天,给人一片绿荫。秋天,又迎着寒霜扬吐幽幽的芬芳。冬天,不畏严寒,仍弥留着生命的馥郁,笑迎着春天的到来。啊!樟树,你不正象征着朴质、憨实的山里人和山里人那正直不阿的风骨和旺盛的生命力么?

    不知什么时候起,樟树下有了村里头第一个售货亭,有了跑运输的“东风”、“解放”有了乞求产品交易的哟喝,有了芬芬芳芳的喜悦歌声。谁说山里人所欲目前,所求温饱?这里发生着变化的一切,樟树可以作证。

    樟树下,依故是村里人热闹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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