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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放牛回来遇到了董振才。

    “那天因为我没看住牛,牛进苞米地祸害了庄稼,地主罚我不准吃饭还打了我。放了一天牛,回来时我有些饿迷糊了,就倒在了路上。董振才他们的队伍正好路过,救起了我,就这样我随他参加了解放军。”

    “那时候地主真的那样剥削人吗?”他对这些话早已经听习惯了,什么万恶的旧社会,穷人要翻身什么的,只是近二十年来不怎么提了。老头的话让他想起了最近报纸报道的山西黑包工事件,他为此和小时候受过阶级教育的所有故事比较过,他相信旧社会的事肯定比黑包工的事严重得多。他为老头庆幸,看见老头屁股上还有几根青草没有拍掉,忙替他拍了下来。

    “什么?”老头显然没听懂他的话,他自顾自地接着说:“我是到了东北以后才穿上军装的。我们班一个老兵牺牲了,董振才便把他的衣服扒给了我,那个老兵弄捆炕席裹着就地埋了”

    他又给老头点了支烟,老头没接,他说:“刚才抽你烟出于礼貌,我烟酒早戒了,不为别的,就为多活几年,活着能照顾好坟,死了就不知道啦!”

    “董振才是怎么牺牲的?在哪呀?”他觉得董振才和他的关系一定不一般,见老头不抽烟,自己也没抽,扶老头坐了下来。

    “新六军那时候装备好啊,全是美国货,大炮都是汽车拉的。说实话,凭实力我们打不过他们。我们占领辽阳,最后还得撤出来,部队只能向辽东山区走。为了掩护大部队,我们连就在这里打起了阻击。”老头说着转身用手向上指,道:“你看那石砬子没?下面的沟曾经就是我们的战壕。”

    他顺老头指的方向看去,这个山每个地方他都熟悉,小时候没少和伙伴们来过,春天采野菜,秋天拣蘑菇,也知道那个沟,也在那个沟里拣到过生了锈的子弹壳。关于曾经是战壕也听说过,在这里亲自打过仗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过。他对老头不免肃然起敬,又一次恭敬地把烟点上,又一次不好意思地把烟掐灭了。

    “那年月比现在冷多了,部队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很多人没有棉衣棉裤,新六军穿得好,我们只能靠打完仗从死尸身上扒衣服穿了。我那几天发烧,现在知道叫感冒,连路都走不了,就是冻的。董振才那时是我的班长,便把他的棉衣给了我,他冷了就在战壕里来回跑。他还笑哈哈地鼓励我们,多杀几个敌人,只要我们活着,等打完仗就全有棉衣穿了”

    老头后来说,他们阻击了整整两天,新六军他们打死了不少人,但距离都太远,新六军的炮火太强烈,没法去扒敌人的衣服。那天傍晚撤退时,班长董振才决定冒险下山扒敌人死尸的衣服,结果刚爬到这里敌人就开炮了。老头亲眼看见董振才被炮弹炸得没了踪影,炮弹落的地方就是现在摆酒的坟包。

    “您说这是个空坟?”他听得呆了,傻呼呼地接了一句。老头不高兴了,沉下脸道:“怎么讲话呢?他的灵魂就在这里!”

    老头没有真生他的气,很快便抱歉地冲他拱了拱手,道:“别挑我,老糊涂了!”接着,老头似乎想起来什么,走近一步和他说:“你是作家,要写电视剧是吧,你能写写董振才吗?他的事能行不”

    太阳快要落山了他才和老头下山,期间他多次想搀扶老头都被拒绝了,老头说只要不是下雨下雪,他天天来,董振才太孤独了,自己活一天就来陪他一天,等哪天死了就埋在他身边。老头说:“把老伴坟选在这里就做了打算,儿女们也安排好了,我不在那天,如果他们清明来上坟,有我一锹土就得有他们董大伯一锹土。”

    在家有“病”这几天他每晚都喝二两闷酒,老婆说什么他全当没听见,他的战略是你说你的我喝我的。和老头下山分手后,晚饭时他没有喝酒,老婆感到奇怪,夸他出息了他也没接话茬。破例没有看电视没有上网,他躺在床上一直在想着老头。老婆有点害怕了,不断地用手摸他的脑门儿,问话声也近呼哀求,他将老婆猛然搂在怀里激动的老婆不激动了,老婆的嘴吻到了他的泪水。

    他曾虔诚地问过老头,就因为这些事才天天来这里陪伴董振才吗?老头似乎见怪不怪了,自言自语道:“没经过大灾大难的人不理解也没什么说的。”

    老头还是说了。他说,没有董振才,他不能参加革命,也许在家里早就饿死了;没有董振才的棉袄,那两天他就得冻死总之,没有董振才,他即使现在活着也无非是老家的玉米地里的一个农民,当不了工人,吃不着退休金,更不会有一大群孙男弟女说到这里,老头的眼睛湿润了,哽咽到:“他牺牲那年已经二十三岁了,连女人是什么都不知道哇!连个尸首都”

    他强迫自己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老婆显然为他着急,躺在一旁不住地叹气。“窝囊废”“不象个老爷们”“也配站着撒尿”这些话老婆已经骂无数遍了,他根本没听见。他在想那个老头,想那老头的故事,那是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他对今天的生活感到十分满足,由此追根朔源不忘报恩,这难道仅仅与他们那代人的经历有关吗?

    毫无疑问,老头只是个退休工人,工资不会有他开得多,平时也不会象他一样常下饭店,他还注意到了老头那双手,是粗糙的,一定每天都在干活。他突然感到羞愧万分为了个副县调在家泡病号,和老头比自己是什么呢?和董振才比自己又是什么呢?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他猛地坐了起来,把老婆吓一跳。他问老婆,去过后山吗?知道李大叔和董振才吗?老婆战战兢兢地打开了电灯,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望他,老婆非常后悔,前几天怎么没带他去精神病院看看呢!

    他没在乎老婆的反映,下床向电脑走去,边开机边告诉老婆,明天自己正常上班,以后有时间还要常去后山找李大叔,他对老婆说:“那个地方不仅阳光明媚,站在那里心胸真是开朗。也许老头的故事真的能让我成为作家呢,我现在就写电视剧,剧名已经想好了,就叫向阳的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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