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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美中文网 www.zmzw.net,悲月客文集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吃。他们的凶神恶煞吓得我迅速地窜进车厢里。我当时还有一丝幻想,认为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顶多在收容所里关押几天就会放出来让我重见天日的。我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当然会让我很快重获自由的。

    车里有十多个人,太挤了。那时候没有学会抽烟,别人吐出来的烟雾熏得我咳个不停。今天早上在出租屋楼下抽草烟的老头也在此列。

    车子不知行驶了多久。我一直在猜测:他们会把我送到哪去呢?真的会去收容所吗?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了,我想家了。我的心伴着车的摇晃点点在下沉。初入社会,就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儿。家里的爸爸妈妈还以为我在厂里上班呢,谁知道我正坐在一辆不知要开到哪儿去的货车上。我记得爸妈把我送到村口,在车门要关上的一刹那,妈妈还紧追上客车,用力地拍打车门,说的最后一句话还在耳边回响:“悲月客,(请恕我不便我说出真实姓名,后面同样)在外面要注意冷暖,要注意安全,多打电话回家!”等我在车里站稳后,透过模糊的车窗,还看见妈妈站在马路边最高的土堆上伸长脖子张望着。

    我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下来。我慌乱地揩了揩,但怎么也止不住,出来也有几个月了,没料到想家想得最心乱的时候,竟然是在此时!莫非人在这种境况下才会从想家中得到安全感?

    车终于停下来了。听到打开车门的声音。

    原来车子开到一个院子里来了,但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直到今天写作的时候,也不能回想起。我只记得时间是下午一点钟左右的光景。

    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命令我们站一排。让我不解的是,这个官员没有大肚皮,但说话的声音很大:“大家站好!请把身上所有的金属取下来,放在自己的脚下!”

    于是有人带头把自己的皮带都脱下来了,我看到那个曾抽草烟的老头把打火机也拿出来了。

    然后,我们被分开到几个房间里。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说:“开饭了!”真没想到,菜里还有一块肉。没到十分钟,就有人来收碗了。我们把碗从铁门的栏杆间隙里像刚才领饭一样递出去。

    这个房间有点像工厂里的宿舍,分上下铺。我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帮我们找好了工作?这顿饭要不要钱呢?只可惜没有水喝,或者没有汤喝,看来也不是一个正规的工厂呢。

    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了一阵,就想上厕所。就在我把拉链刚刚拉上去时,两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又高又瘦的小伙子对我说:“朋友,你是哪里的?”

    我见他很友好的样子,就说:“湖南的。”

    他笑了,说:“哟,老乡啊。我也是湖南的,湖南张家界的。”张家界这么出名,我当然知道这个地方,于是也笑了。

    他笑完,皱了一下眉头,装作很痛苦的样子说:“老乡,帮个忙吧,借几个钱抽烟怎么样啊?”

    既然是老乡,借几个小钱又有何难?我问:“要多少?给你五块钱吧!”

    没想到他立刻生气了:“你说什么啊?五块钱?把身上的钱全拿出来!”

    他一说完,旁边那个胖子立刻在我的额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快点!”

    我怀疑刚才把四百块钱藏在内裤里的时候被他们发现了,但我仍然说:“不好意思,身上没钱!”

    瘦个子一巴掌扫向我的脸,指甲划得脸上火辣辣地痛。他恶狠狠地说:“要我搜吗?搜到了你今后可没好日子过!”

    不知道在这个肮脏的房间里呆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出去,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的心虚了,头上开始冒汗。

    因为没有皮带,胖子的手以极快的速度伸到我的内裤里,那四百块钱就这样显形露迹了。

    瘦高个子一拳击在我的脸上,踢了我一脚:“听话点,有你好处,还说没钱,这是什么?他妈的!”

    我眼冒金星,酸泪直流,蹲在地上,狠命地用手扯着头发。我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当时真的太幼稚了,不知道大声叫喊,听说收容所对这样的事处理得很认真的。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床上不到五分钟,就有人来开门了。我真想对那个开门的人说出刚才被抢的事。可是胆怯战胜了理智。原来他来开门,又要叫我们上车了。我们停留的这个地方只是一个中转站。我到现在还感谢他们的那一碗饭,它告诉我们,我们这些人也不能随便饿死的。我们身上还有油水可捞的。

    我忽然感到的自己命原来并不怎么珍贵,可以让他们随便放到什么地方。我们宿舍的人上了同一辆车。上车前,前途的迷茫逼我问了一句:“请问我们还要到哪里去?”

    先回答我的只有飞向我的一脚,这一脚是闪过了,但他嘴里的话却无法闪避:“问那么多干嘛?到某某(不便说出来)收容所的,离这里有几百里。”我脑海一片空白,瘫坐在车上像一个活死人,任凭车子怎样晃荡。我的心就像狂浪中任凭风雨摆布的一叶小舟。我该怎样面对那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收容生涯啊?

    晕晕沉沉的不知道坐了多久。暮春的风从车窗吹进淡淡的青草香味,伴着些许的微寒渗进来。我居然听到了牛叫和犬吠,大概车子正穿过某个村庄。从小小的窗口向外看,只能看到明媚春光的一角,于是更显珍贵。那一晃而过的葱郁绿树,零星的红花,在风中摇摆。就在车子上坡要加油的一刹那间,一个牵着牛绳的小娃娃用沾满泥水的小手擦拭眼眶,茫然地看着贴近车窗的我。

    车厢里渐渐昏暗起来,大约到黄昏的时候,车子驶进了一片山林,颠簸得有些厉害。山路很静,偶尔几声鸟鸣,混乱了我的错觉。先前总以为这辆车正向黑暗的地狱滑去,自由和快乐将会成了犹如车外逝去的风景。窗外擦过车身的树叶触手可及,可感到它们却远在天边。恐惧强烈地弥漫车厢。我忽然听到车厢里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黑皮肤女孩开始在低泣了,压抑的低泣声动摇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安静。她头发散乱,紧咬下唇,十指牢牢地扣在一起,上衣最下面的一粒钮扣摇摇欲坠。我无数次试过用手去摇晃车窗上的铁栏杆,试图在半路中逃跑。但没过一阵子,就听到叮叮当当的响声。我再次睁开疲倦的双眼,看见很多剃光头的年轻人在砌房子,不远处,荷枪实弹的守卫员立得笔直。

    我怎么会到这里?我犯了什么法了?委屈渐渐变成了绝望。

    大家下了车。被几个持着枪的公安人员押着全部蹲在平地上,我们的双手放在背后。

    平地上,我们前面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杯茶。桌子后面站着一个人。他点了一支烟,皱着眉头把我们扫了一眼,围着凳子慢慢地转了一圈,然后才四平八稳地落座。他弹了弹烟灰,把自己光亮的皮鞋审视了一番,抬起头,优雅地喝了一口茶。最后,还是把眼睛盯在皮鞋上,嘴里在动着:“大家听好,既然大家来了,就要老实点。我们给你们一个机会。有钱的,可以拿两百块钱自保。自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你拿钱,我放人,就这么简单。现在有钱的可以先走出来。”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我听得很清楚,可能是因为他“财大气粗”的缘故。他说完,又对着皮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也许是刚才不小心把烟灰弹到上面去了。我一看到当他说出“有钱的”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突然泛出的光彩比他脚上的皮鞋要亮得多,就连他帽子上的国徽发出的光辉都要失色三分。

    我的肠子悔得要发青了。我看见抢我四百块钱的两个人走了出来,交上钱,由工作人员护送出去了。就在他们交钱的一刹那间,我真想冲向前,向那个说话的人“报案”但细想一下:我没有证据,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人应该代表着正义,但是正义会因为我的证据不足而成了帮凶也说不定。

    在我绝望的时候,那个人继续说话了:“等下你们分配到各个房间的时候,有人会问你们家里或朋友的电话号码,我们会要他们拿钱来保人。在五天之内没有人来保你出去,只有去干活了。好了,工作人员把他们押进房间!”

    他闭着眼皮缓缓地站起身来。我发现他帽子上的国徽怎么看都像一块闪闪发光的金币。

    我糊里糊涂地被推进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中间有一个陷进去的地板,两边高点的地面就是两张特大的水泥床板。我腿一软,就倒在床上,好像睡了半个小时左右,房间里有些热闹起来。原来是送饭的来了。我领了一份。刚动筷子,一个浑身雕龙画虎的大块头来到面前,说:“兄弟我今天的菜不够啊,饭也不够!”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转过身不看他。他也转过身来,说:“你是个聪明人,要我动手吗?”他说完,蹲下来把自己的碗往我面前一放。我终于明白了,忍痛把自己的菜和饭的大多半都分给他。他笑了一下,站起身,突然抬起脚向我的肚皮袭来。我没料到他有这么一着,反应迟了一点,重重挨了一下,痛得眦牙裂嘴却不敢出声。

    进去没到一个小时,就有人来抄电话号码了。和我同进来的一共有五个人。前面四个报完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就轮到我了。我几次试着爬起来都倒下了,最后终于站起来稳住了。门外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拿着警棍,另一个拿着笔和本子。拿警棍的那个帽子好像歪得太厉害了,几乎看不见他的右眼,但从帽子下射来的两道寒光让我不寒而栗。

    幸运的是,就在当天,我被调换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分为两派:湖南和四川两派。我被推进去没站稳,一个非常高大的猛男向我走来:“你是哪里人?”我老实回答:“湖南的。”

    他又问:“湖南哪里的?”我猜想他也是湖南的,不然不会问这么详细。

    “衡阳的。”我怯怯地说。

    “好!又来了一个老乡,告诉你,我是耒阳的,我们是真正的老乡,身份证有吗?我要看看!”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拿出来了。因为他又用家乡话问:“吗理进来咯?”

    他把身份证还给我,拍了拍我的肩,说:“不要怕,我们这个房间湖南人多!”

    而和我一起进这个房间的一个湖北男孩就没有我的运气了。一个四川人问他:“你是哪里人?”

    他倒有一些聪明,听出了是四川口音,忙说:“四川的。”

    “哦?是吗?拿身份证出来看看!”

    接着,我听到一记响亮的耳光。那个问话的四川人大怒:“他妈的,你不是湖北的吗?说啥子四川的?!”

    那一夜睡得真香,只不过厕所也在房间里,它周围只用将近30厘米高的砖头围住一个小正方形。蚊子肆无忌惮地吻遍所有人的皮肤。

    第二天,一直到下午才听到喇叭里传来我的名字。我便对着铁门大声呼喊。我先前看到有几个人,当喇叭里传来自己的名字时,都会尽力大叫,好让工作人员听到。

    我边叫边兴奋地推门。

    门打开了。一个戴帽子的人抽着烟,眯着眼问我:“黄秀苹是你什么人?”

    我知道他们打电话给我姐姐了,连忙说:“是我堂姐。”

    我便放了出来。

    当我心有余悸地回头望,看见那些老乡在门的格子里伸出长长的手向我示别。我向他们点了点头,并沉重地挥了挥手,酸楚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洒落下来。我不知道他们还要关多久?心中的委屈还要憋到什么时候?在那个房间里,那些老乡对我真的很好,鼓励我不要怕,没有犯罪,迟早会出去的。

    我加快步伐走出最后那个好大的一个院子时,发现自己对'院子'模样的建筑有了恐惧症,人的尊严和人格在里面不值一钱,只有铜臭至尊为上。当走出大门没几步,便听到身后一阵轰隆隆的关门声。我叹息了一下,门是关上了,却永远关不住曾经进去的人对收容所的黑色回忆。

    大门口有一个穿着讲究的小伙子走上来,非常有礼貌地问我:“请问你叫悲月客吗”

    我想都没想就说:“是的,请问你是?”

    他原来是我堂姐的朋友,本地人,和我堂姐曾经是同事。他今天受我堂姐所托带钱来保我出去的。

    他友好的伸出手来,我快步向前,把他的右手抓得紧紧的,很久都没有放开。

    他没有推开我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着我的手背,轻轻地说:“好了,没事了。累了吧?应该是累了,不要怕,出来了。等下我们去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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