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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起来了么?”小星看着白若兰如梦初醒的神情,心头一阵热流淌过,连微笑也暖了几分。

    白若兰点了点头,歪着脑袋打量着他,小声道:“模样我还对不上,不过这伤疤,除了我家人,应该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才对。你是小星,小星星亮晶晶的那个小星,对吧?”

    小星走近她两步,颔首道:“没错,就是那个晚上和你一起在山里冻得打哆嗦,被你骂没用的傻小子。”

    白若兰踮起脚尖比划了一下,道:“你头发长了,个头也高了好多。那时明明才到我眉头这里哎。”

    “男人长得晚。”小星依旧望着她的左臂,柔声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伤疤,如今怎么样了?”

    白若兰脸上微微一红,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四下并无旁人,飞快的挽起衣袖,露出一段雪玉莹白的臂膀,往小星眼前一横,嗔道:“诺,就是这副样子咯。生平第一遭行侠仗义,就长了这么个教训,估计要跟我一辈子,提醒我有狼扑过来的时候要用剑,而不是伸胳膊给它咬。”

    手肘之下外侧那一块,留着一片褐红色的伤疤,即便已过去多年,仍能想象出当时被撕去一块皮肉的惨状,如今伤口早已新生,这片狰狞却只是小了少许,再不能恢复如初。

    这伤口在小星梦中出现过不知多少次,每一次都惨烈如新,每一次都会将他带回到那个莽撞懵懂的年纪,重温他本就绝不会忘却的记忆。

    那时他们两个年纪都还不大,一个是学了几招剑法便自以为可以行侠仗义一有机会就溜下断霞峰跑上一整天的野丫头,一个是从懂事起就被药草武功内力之类的东西围绕不休逼得快要发疯的傻小子。

    傻小子被母亲带着去找当时在蔽日山中落脚的剑客,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冲动,趁着母亲不留心,跑了,脑子冷下来的时候,人已在主峰山腰。

    蔽日山的主峰,便是断霞峰。

    而那天野丫头恰好新得了把剑,虽没开刃,但好歹也是沉甸甸的铁家伙,总不再是木头,练了不几趟,就忍不住跳过院墙,沿着山野兽径一溜烟没了影。

    若是在两人遇上的地方折返,野丫头怎么也找的回自己的家,傻小子无非就是在暮剑阁耽搁几日,等母亲将他拎回家中好好教训一番。

    偏偏那时侯,傻小子满心都是对武功的厌恶,只觉天下最可憎的事物,莫过于那一本本的秘籍和一盆盆的药汤。

    所以看到野丫头舞着剑兴高采烈走过来的时候,傻小子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这本没什么,可野丫头当时第一个念头,却是追。

    一个追,一个跑,追得虽然学了点身法皮毛脚下如风,跑的却被泡了一身使不完的劲儿,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孩子间的较劲,跑跑追追,早把当初的由头丢进了山风之中。

    蔽日山绵延极广,单是有名有号的山头峰顶便有八座,两个孩子一通猛跑,跑到傻小子失足扭伤,青青紫紫滚了一身摔进沟里的时候,住在这山里的野丫头也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一个害怕,一个委屈,又都满肚子气,于是两人的第一次交流,便是一顿极尽孩童之能事的破口大骂。

    吵累了,骂够了,气喘吁吁的罢休了。傻小子终究胆子大些,只是汗流了满脸,野丫头毕竟是丫头,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见不得女人掉泪这种性子,傻小子也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着了慌,只得认错低头,道歉赔礼。野丫头收下之后,两个只比长草窝子高出一点的孩子,便搀扶着踏上了自救之路。

    其实傻小子那时已经有了不错的武功底子,脚上那种扭伤,运运功隔日就可无恙,可惜正在赌气,闹着别扭偏偏不用。野丫头学了两年功夫,比寻常女娃壮实的多,只当同伴是寻常农家儿子,头上一热起了侠义心肠,只是搀着都觉不够,恨不得背在背上爬山涉水。

    时逢深秋,山中不缺果腹之物,如此天公眷顾,总算让两人平安无事的晃了五天。

    五日五夜,傻小子总算不再需要人扶,野丫头也没了初两日的精神,深山老林能轻易地夺去一个人的方向,替之以绝望。

    幸好两人还都是孩子,孩子的希望,总比大人要长。

    看不到终点的旅程在第六天突兀的结束。

    傻小子的母亲找到了他们。

    但一场血淋淋的事故,也就在这一刻发生。

    在这诺大的山中找人,本就需要些非常手段,傻小子的母亲,为此去向附近的一位好友借了一匹狼。

    那匹狼自幼与人一起长大,颇有灵性,比寻常的家犬还要能干几分。

    只是,狼毕竟是狼。

    狼奔向傻小子的时候,被吓坏了的野丫头用力丢出了一块石头,然后打着哆嗦把傻小子拽到了自己的身后。

    接下来的事,恍如火苗将熄的走马灯,在傻小子的眼前缓慢却不可阻止的发生。

    狼冲来,扑起,张口,咬下。

    灰黑的皮毛,惨白的利齿,血红的舌头,那一刻的野丫头大哭出声,双腿打颤。

    但她没有躲开,而是举起了自己细小的胳膊。

    如果不是傻小子的母亲赶到,在最后关头喝住了那匹狼,野丫头的一条胳膊,就已永远留在那片山林。

    后来发生的事傻小子自己也记得并不太清,好像是哭,一直在哭,哭的一点也没了男孩该有的样子。

    这期间傻小子唯一记住的,是野丫头昏倒前说的一句话。

    “你是笨蛋么?我会武功,你不会,当然是我护着你呀。”

    多年过去,说那句话的人,总算又站在了他的眼前。

    “现在,还会疼么?”小星情不自禁的抬起了手,想要摸一摸那块伤疤,旋即醒觉有些逾矩,忙又垂了下去。

    白若兰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放下了衣袖,微笑道:“你娘给的药厉害得很,最后都结痂发痒了,也没再疼过。我娘现在还留着半瓶不舍得用,只等有个万一拿来救命。反正也没伤到筋骨,你不用总惦记着了。对了,你呢,后来听我的好好学武功了么?”

    她话问出口,自己又哦了一声,接着道:“肯定是学了,起码刚才你的眼力就很厉害,我都不成。呐,明天咱们找个地方切磋一下怎么样?我还没和外人动过手呢。”

    她的情绪变化到快,三两句间,愁眉尽展,小星不敢贸然接下话头,只道:“不不不,我这人眼高手低,还是算了。”

    白若兰略显失望,抱怨道:“你不肯好好习武,再出什么岔子,还指望遇上个我么?”

    “人笨,没办法。”小星只是笑道,陪着她往大门走去,“很晚了,我送你上山回去吧。”

    白若兰点了点头,跟着莞尔一笑,道:“这回你可不用怕,来回的路上没狼。”

    小星东拉西扯的问了一些白若兰的近况,她倒真是没什么遮掩,连不想着嫁人巴不得那帮青年才俊都去妹妹那边排队这种事都随口抱怨出来,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冷冽山风之中,搂成一团嘀嘀咕咕聊到睡着的陈旧时光。

    如今小星到还想搂成一团,只是另一位多半不会答应。

    “哎,你光问来问去,我还没顾上问你呢。你怎么成了碧姑娘的跟班了?你娘那么厉害,怎么会让你给人当小厮?”走到灯笼照映之处,白若兰侧目看到小星身上的粗布衣裳,忍不住断了话头,开口问道。

    听她语气中的那丝不悦,似乎要是碧姑娘做了什么逼迫之事,她这就要折回去为他出头。

    小星赶忙摇头,压低声音笑道:“你可千万别叫旁人知道,其实……我这小厮是冒充的。”

    “啊?”白若兰满面不解,扭头望着他道,“一个小厮,有什么好冒充的?”

    “碧姑娘根本不想来,想来的是我。你也知道,我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不求人帮忙带着,恐怕来送贺礼你们家也不肯收。你十五岁生辰眼看就要到了,我本就想来见见你,就求她帮忙咯。”

    “这你都记得。”白若兰轻轻一笑,道,“我都想不起跟你说过生辰了。那碧姑娘真看不出是这么热心的人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小星笑道:“我这么聪明伶俐,她让我做小厮,总不算太亏。”

    见她心绪转好,加上不愿让话头一直绕在自己身上,小星旁敲侧击几句,哄着白若兰往他希冀的路子上想去,她身为阁主千金,若能如愿,帮起忙来可会方便的多。

    这着实不难,崔冰在江湖中就绝谈不上精明,而白若兰的心机摞上十叠,也够不到崔冰的边。

    白天武不肯放这位女儿下山历练,实在是情有可原,换做小星有这样一个女儿,也一定会效仿母鸡把她死死护在翅膀下头。

    拢共十来句话功夫,小星在心里打得腹稿用了不过一成,白若兰已正色道:“小星,你脑筋这么活络,不如……不如给我帮个忙吧。”

    “但说无妨。”

    白若兰咬了咬牙,原本可能和家事有关不便让外人干预,但小星也算是她的旧识又有过那么一段经历谈不上有什么心防,略一犹豫,便道:“我去跟碧姑娘好好说说,这几天,先把你借来,咱们好好查查,看看到底是谁劫走了新娘,抢走了贺礼。”

    “这……”小星故意露出踌躇之色,不急着一口应承。

    果然,白若兰立刻便道,“旁人你不用担心,爹爹哥哥那边我会去说,明日我给你找个客房,你是我朋友,不是什么下人。”她上下扫了一遍,面上微微一红,扭开头道,“到时再给你换身衣服,看你这身量,穿起来肯定不太难看。”

    “对了,你一直都不肯说你姓什么,”她皱了皱眉,道,“咱们之间倒是无妨,我带你去帮忙的时候总要介绍给爹爹叔叔伯伯他们,难不成说你姓小么?”

    小星略一犹豫,笑道:“好吧,我不愿提,一是心中对我父亲存有芥蒂,心结未解,二是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但随口乱编一个,倒显得我藏头露尾没有诚意,我姓南宫,叫南宫星。”

    如他所料,白若兰登时便追问道:“南宫世家的那个南宫?”

    四大世家虽早已败落,但余脉犹存,南宫又不是什么大姓,武林之中携此姓氏冒头,必定会有此一问。

    南宫星摇了摇头,笑道:“这便是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兰姑娘你也不必向太多人提起,该知道的人知道,也就够了。”

    旁枝末节已经解决,他直接道:“既然要我帮忙,总该叫我大体了解一下目前的情形吧。”

    白若兰点了点头,道:“其实比大家都知道的事也不多多少。不然也不会把我急成这样。”

    她没什么心机,人却并不蠢笨,讲述起来条理分明详略得当,顷刻便把现状说的清清楚楚。

    白家人的确没有得到什么进展,田灵筠指认的那个光头根本没人听说过,整个别庄被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峰顶本家住处也找了一圈,依然没有孙秀怡的半点踪迹,只好封了那间小筑所在的院落,等帮手到了再做打算。

    他们在等的帮手是白天英的朋友,因为是官府中人,便刚好让今日上山贺喜的官差带话过去求助。

    那人叫冯破,在西南四州也算是一号人物,曾在天下第一女神捕玉若嫣手下当过两年副手,积功升迁,如今已是正六品下三等紫衣卫,比老上司差了不足半级,蜀州江湖门派众多,冯破因此并未调至中京,而是兼了个六郡总捕头的虚职负责蜀州重案。

    白天英托这么个人来帮忙,显然也在担心此后的事态变化。

    新娘子没找到,唐门的贺礼也一样没有着落,而且比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要藏起阴阳透骨钉和大搜魂针这样的东西实在是易如反掌。

    无从下手的白家五老,不得不将方向转入分析一途。

    白若兰对纯粹嘴皮子上的功夫不以为意,便没再多待,之后情形如何,她也一概不知。

    “你要是觉得有用,明天我去问问。反正他们议论出什么事,也不至于瞒着我。”她仍不觉得只是坐在屋子里空想就能找到凶手,但南宫星想知道,她也只能帮忙。

    毕竟家里其余人都不愿她掺和进来,她想做点什么,能作帮手的爬也只有他了。

    其实南宫星和白若兰的家人倒是一般的想法,只不过按他的判断,白若兰完全置身事外,并不代表着就会平安无事,反倒是这样积极投身进来,让他有机会陪护在身边更加安全。

    他心里笃定的很,那血字所说的“你们”,指的不可能是别庄中所有活人,只可能是白家上下这大几十口。

    而凶手若真是白家内部的人,最可能牵涉到的,便是阁主一职的交替,白天武与其子女,自然就是最有可能的目标。

    心念所至,他略一斟酌,问道:“我有件事不知问的是否冒昧。兰姑娘,你哥哥这次大婚之后,暮剑阁下一任阁主,是不是就非他莫属了?”

    一提起哥哥,白若兰的双眸便颇为骄傲的抬起,微笑道:“就算叔伯爹爹他们没打算宣告天下,难不成还会有别人可选么?我那些堂兄弟里,松哥太过老实,大伯早早就说了他性子不合,不必考虑,竹弟人虽不错,但年纪太小,剑法也还差得远,四叔提都不敢提。至于其他的,不是我说,连给我哥哥擦剑鞘都不配。

    五叔都想着把他那几个儿子送回商号去了。”

    不敢提到自己已经偷偷看到白若麟的事,南宫星故意问道:“说起来,你二伯就没有后人在这边么?”

    “那疯……”白若兰张口就道,说了俩字,硬生生咬回了后半截,颇为生硬的转道,“风平浪静的好年头,二伯的孩子都去读书,将来要考状元,可看不上我们这帮打打杀杀的疯子。”

    说到疯子时,她颇有些心虚的扭开了头,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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