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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道静的头脑里,不断思考着发动群众的事。各村里还有些知识青年没有出来参加抗战工作,她作为县委宣传部长,常常耿耿于怀。首先她想起,应当尽快去赵各庄看看。

    自从鸿远、道静在赵各庄打死了"大下巴",俘虏的伪军经过教育,放他们回到岗楼后,敌人的气焰收敛了,不敢来赵各庄烧杀报复。这一来,赵各庄成了堡垒村庄,群众拥护八路军,好些农民小伙自动参了军。村里的工作需要趁热打铁,很快建立健全各种组织。所以道静带着妇救会的小俞、柳明(小冯送信去了,没有跟着道静),青救会的罗大方和高雍雅,配合已经在那个村住着的区干部,准备把这个村的工作进一步开展起来。

    粮秣主任赵殿臣告诉道静,这村子大,富户不少。有二十来个青年在外地上中学、师范,还有两个上过大学的学生,自从"七七"事变后,多半回了家。除了有几个出来参加了抗战工作,现在多半还呆在家里。这些人有的怕参加八路军吃苦,又怕八路军打不过日本,一旦远走高飞,他们舍不得离开故乡;有的虽然也有爱国思想,想出来工作,只是,家里的父母不答应,只在村子里帮助做点工作--教教书,或帮助村干部办点公事。道静了解这些情况后,觉得这些知识青年在根据地是宝贵的,应当争取他们出来参加工作。

    走了二十多里,满身尘土,傍黑的时候,他们五个人来到了赵各庄。

    进村后,找到村公所号了房,在一个老乡家里吃过晚饭,道静和一起来的四个县干部,加上三个区干部,坐在一条大炕上讨论怎么开展这村的工作问题。

    罗大方洗过脸,剃了光头的脑瓜是圆的,两只眼睛也是圆的。上下配在一起,滚圆闪亮,好像一个大玻璃球儿在滚动。他盘腿坐在炕里面,摇头晃脑地想了一忽儿,咧开阔嘴笑着说:

    "县委副书记的意图我猜到了几分。把我和小高带来,还加上小柳,小俞,是叫我们集中优势兵力,开展这村的青年工作--首先是争取这村十几个知识分子的工作。对不对?小林,鄙人比不上诸葛亮,可,刘伯温那号军师爷还可以当当吧?"

    道静噗嗤笑了。这个罗大方,总是张嘴就逗。他说得不错,不愧是个老革命。因为他有几年脱离了组织,不然,他应该当地委书记了。

    "我听说这村里还有几个在外面当过中学教师和校长的中年知识分子,也可以够得上上层人物了。他们也应当是咱们工作的对象吧?青年学生固然重要,这些有地位的士绅式的人物,咱们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角度看,也不能忘了他们。"道静又提出问题。并且叫大家讨论如何进行工作。

    小俞接口说:

    "把这些人召集在一起开个会,给他们宣传一番:'抗日高于一切,一切为了抗日'--'有钱出钱,有人出人'的道理,不就行了么。林姐姐和罗大方都有理论,有经验,又会说,一番打动人心的抗日大道理一讲,这些人会接受,会转向我们--转向积极抗日的。"

    "是的!是的!"高雍雅把背部靠在挨近窗户的墙壁上,两条长腿,直直地伸在炕席上。他接着小俞的话连连点头,"几个月来,我们都是这样发动群众的。赵各庄的人有什么特别?还要创造新的方法么?"自从苗虹调到分区文工团去,高雍雅情绪低落,今天还不错,积极发了言。

    罗大方的眼睛滴溜溜转动着,用牙齿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好像在深思熟虑什么,一时没有开口。

    柳明坐在炕沿上,低着头一言不发。那三个区干部也不发言。

    林道静坐在屋地的板凳上,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一副严肃的胸有成竹的坚毅神情:

    "这种一勺烩的工作方法太一般化了。这样倒是省力,一切照本宣读,听不听,能不能奏效不去考虑。这样的做法我以为效果不会很大。尤其对知识分子,对上层统战人物,我认为必须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工作要耐心细致,要因人而异,抓住他们心理上的疑惧、顾虑、困难,要千方百计掏出他们心里的秘密。这样做麻烦些,要费脑筋,要了解对方,要深入对方的心底,工作当然复杂,艰巨,但是,效果会"

    "哎呀,你这位副书记呀,难怪是女人。女人的心像金子般宝贵;像水一般温柔细腻。"高雍雅瞪着眼睛侃侃而谈,"可这是什么环境呀!敌人五次围攻,根据地被敌人片片分割,日渐缩小,困难重重,要像你说的这种工作方法,还没争取到个把知识分子,恐怕咱们的脑袋都搬了家。"

    一直不说话的柳明,突然站起身,面对高雍雅,大眼睛里射出恼怒的光:

    "高雍雅,你肚子里装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垃圾呀?什么女人像金子,像水。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女人!我认为林道静同志提出的工作方法是对的,嫌麻烦费事么,倒在你家席梦思床上睡大觉省事,可鬼子谁去打?"

    屋子里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房东的小孙子掀开门帘偷偷往屋里瞧热闹。

    高雍雅被抢白后,瘦长脸唰地涨红,噌地从炕上站起身来,脑袋都快碰到顶棚上,气急败坏地喊道:

    "你,你这个,这个柳明--怪不得怀疑你,怀疑你是托--派"

    "小高,说这些干什么?"罗大方一拳把他推倒在炕上,"讨论工作,何必胡拉乱扯!难道你不了解柳明?"

    "你这个高雍雅,跟谁在一起都得吵架。只有见了苗虹,就变得像一条秋虫儿"没等小俞说完,高雍雅一步蹿到地上,转向俞淑秀瞪起了眼睛:

    "什么秋虫儿--谁是秋虫儿,你简直不像个少女"

    他的话又被罗大方打断。这位青救会主任好像有一套制服高雍雅的本领--他把他的眼镜一把抓下来,举在手里,另只手用力捏住他的尖下巴,瞪圆眼睛嘻嘻笑着。高雍雅双眼模糊,下巴痛得张不开嘴,只得忍住气,用手去抢罗大方手里的眼镜,一出闹剧变成喜剧,两个小伙子你争我夺地嬉笑起来。

    屋子里的几个同志也笑了。只有柳明不笑。她一听到"托派"二字,就像有把刀戳在心上,清秀的脸煞白,坐在炕沿上像座泥胎,对男人们的笑闹,她仿佛没看见,也没听见。

    道静的建议通过了。他们和三个区干部一共八个人,分头找那些还留在村里的学生、士绅们个别谈话。林道静分工两个人--一个是北平中国大学的二年级学生赵士聪;一个是他的父亲--国民党员,曾任过保定中学校长的赵济臣。

    道静由赵殿臣领着去找赵士聪。当然,她懂得,要找儿子必须先看老子。老子不高兴,不欢迎,工作就难做。于是,女副书记就去拜会赵士聪的父亲赵济臣。

    赵济臣在国民党河北省政府里当过科长,又当过保定中学校长,还是有三顷良田的地主。人不过五十多岁,清癯、精明,在他的深宅大院的客厅里,道静、柳明一起和主人寒暄(柳明不愿一个人单独工作,道静也同意她跟着自己)。才说了几句话,主人的儿子赵士聪就跑进屋来。这个大学生细高个子,留着平头,穿着灰布长衫,脚上却穿着一双皮鞋。他一见林道静就红着脸腼腆地说:

    "听说,您是县委副书记。上次八路军在我们村打死了'大下巴',您还参加了作战,我都看见了。"他又转身望着柳明,涨红着脸,有些激动,"我也认识您。您当时跑来救护伤员,县委曹书记受了伤,您替他止血、包扎,不知他现在好了么?他为抗日流血,可我真觉得惭愧。"

    还没容道静、柳明回答,那位严父站起身来,怒视着儿子,斥责道:

    "二位同志并没有找你,谁叫你跑出来毛遂自荐的?回去,我们还有话要说呢。"

    道静急忙站起身对赵济臣说:

    "您这位儿子是爱国的,现在日寇进攻加紧,年轻人呆在村里也不保险。让他跟我们一起探讨一下救国的办法不是更好么?一起谈吧,我们来拜访,正是要听听赵先生父子的高见。"

    道静事先已经调查清楚:赵济臣是周围几十里有名的绅士,固执、自信,只想守着家业,保持中立。他恨日本,却盼着不论国军还是共军,只要他们很快把日本打出去,他仍旧过安生日子就好。因此父亲坚决不叫儿子出去当八路军。这个儿子倒也孝顺,听老爹的话,就呆在家里守着年轻的妻子。现在,他拂逆老爹的意见,出来见道静,老爹也不好意思再申斥儿子走开。道静、柳明都感觉有意思、挺痛快。

    "您是县里来的新领导?鄙人蜗居家中,见闻太少,不知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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