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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彻敏许久后再将身躯摔回这边,看到何飞的影子依然端坐不动。而帘上朦朦胧胧地透过些光阴,这一夜竟快要过去了。数个时辰的辗转反覆,回想起过去数年间被何飞看守过的日子,他一腔怒气都不知去了何处,只余下满心凄惶。

    十年前弘藏禅师收他为徒,传他武功。他生性懒散,兵法固然无爱,文经更是不喜,然而对练武功却难得颇有兴致。如今回想起来,或者是因为自幼被父母家人视为无能之子,猛然间却有一位高僧,不去巴结他那天才少年的大哥,反倒对他青眼有加。因此他格外地卖力学习,隐隐地,就有为师父争一口气的意思。

    他本来不笨,这一用心,弘藏禅师又是倾心相授,不过两年时光,混元功就入了门。有这点内功底子,上屋跳梁,攀枝走檐的功夫,便也就慢慢上了手。那天除夕,一家欢宴之前,他和珑华打赌,说能把堂前挂着的琉璃灯笼上面嵌的玉美人摘下来,珑华就得把她最心爱的一只波斯猫儿送给他。结果他摘到是摘下来了,却把灯笼扯得松了。偏巧在罗彻宇坐下来时,正砸到他头上。次日罗彻宇本是要代毓王出巡泷丘左近的,因着脸上的灼印,不得不就此作罢。

    毓王自然大怒,喝问是谁干的,他与珑华绝不出声。见无人应帐,毓王便叫了何飞来。那时何飞在府上已有两三年,阖府上下,都当他是个寻常待卫。他只看了灯笼一眼,就道:“这切琉璃的手劲,泷丘城中除了弘藏禅师一门的混元功,还能有谁去?只是浸淫尚浅,力量没能用对,取了美人下来,连带着震断了系灯笼的铁丝。先前还有几根丝带吊着,后来丝带慢慢地承不住,就落了下来。”

    如此一来,他再无抵赖余地。毓王挥起巴掌就打,他自然是连哭连骂,心中己然恨极了何飞。那一顿打得实在是惨,连薛妃都没能劝住,未了还是罗彻宇沐浴更衣回来,将毓王手脚捉住,才算将他救了下来。

    回去养伤时,他愈想愈气,索性一索性换了短衣靠,背上些过节时得的金瓜子银锞子,翻了墙,大摇大摆地逃了出去。他这一走,自然是将平日眼馋过的的好玩的好吃的,一一都受用了个遍。心中那个得意,不由得作了两句曲子唱起来:“正是我、白龙跃沧海,恰似那、红鹰破晓天!”

    这一句没唱完,就让人拎起领子,扔在了车上。何飞木讷的面孔,从此就与他相伴了整整半个月,直到弘藏禅师亲自为他担保,才放了他出来。

    自那以后的四五年里,这类戏码上演了一回又一回。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就会惹出那么多糟七糟八的事。他倒是真心想讨父兄欢心,可就是每到节宴之日,就会鬼使神差地闹出些意外来。最后的结局,无一例外地,是交给何飞看管。整个王府之中,论起武艺,高过他的自然不少,然而他没法子捉弄的,却只有何飞一个。

    他刮心搜肚地想了又想,却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招式自己没有使过。从下迷药泻药,到装病装死,到改妆异形,再到让人假扮自己,样样都让何飞看穿。更可气得是,何飞永远波澜不惊的一张脸,让他连放声大骂,都提不起兴致来。

    后来他大了,武功也渐渐高起来,每次与何飞对招,当中也是机巧百出。可何飞虽然赢他越来越不易,却还是没让他能够跑出去过。到后来,他不由得怀疑,看上去赢得不易,其实是何飞有意放水,让他好受些而已。上次弘藏禅师说了句“五年内休想瞒得过何飞耳目”还让他颇为窃喜了一番,这等于说五年以后,他就终于可以挣脱这人的管束了。

    然而现在,每一分每一秒,囚车都在向凌州进发,在明日之后,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赶上了。他的脑子里疯一般转着,只是自己也明白过去十年没能够解决的事,实在不太可能在这一两日之中得出答案。

    “何头领,早上打坐完了么?”花溅在外头道,因为罗彻敏的干系,她与三五不时就要留守养性堂的何飞己颇为熟谙。

    何飞在外头略点了点头起身,花溅过来似乎在帘子外面张望了许久,才带着怯声叫道:“世子,该起床了”

    罗彻敏本来是想嚷一句“滚开”的,可是想到上次在凌州向杜乐英他们发脾气的事,终于还是忍住了。又挨了一会,道:“好吧!我起来!”

    罗彻敏将一捧水撩到脸上去时,朝阳正逼在他眼前,将一片水花染得透亮透亮。那光似乎一瞬间已射到了他的心深处,满心闷着的如灰般思绪都被融化开。他的两只手捺在盆沿上,面上发丝淋淋地往下滴着水,看着散而复骤的自己的面孔,骤然间已经拿定了主意。

    “花溅!”他突如其来地这么一叫,把一边盯着他看的花溅吓了一跳。她过来收拾,罗彻敏一把将她的手按住了。

    “花溅,若我不在了,”罗彻敏细细地打量着面前女子柔艳的面庞,道:“让王妃和夫人给你好生地嫁出去,你跟她们说,若是你过得不好,我作了鬼,也要回来找她们算帐的!只不过,你得时常地惦记着我。”

    他自觉从未如此温存地说过话,一股热气在胸臆间荡动,竟连眼眶都红了一红。

    花溅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专注得让他以为她会哭出来。

    “世子,”花溅抬手触了触他额头,张大了眼自言自语道:“似乎没有发热呀?”

    “你!”罗彻敏气懵住了,拍开她摸来摸去的手就气乎乎地跑出屋去。

    屋外的小庭院内,一株古柏之下,何飞照旧正在晨起练刀,光着上身,苍黄的肌肤上没有一丝汗。他动作十分单调,提腿、伸腿、回旋、跳、剑出,斜劈、反绕、正刺多年来罗彻敏早看得纯熟。从前他无数次嘲笑过这些如蒙童般的举动,弘藏禅师听了,常自掂须而笑。直到这一两年,他才渐渐能够看得出来,把这些极普通的动作作得这般完美,无一丝使得不到的气力,无一息不稳的呼吸,无一毫过或不及之处,是何等困难的事。

    他取了自己的剑,漫步走过去,在与何飞擦肩而过时,他手中剑鞘骤地飞出,在树杆上一点然后反弹向何飞正面。何飞的回身往下一压,反背出刀,剑鞘端正地套在上面,若是不相干的人看了,定然会以为这两人合演杂耍。

    当刀刃在鞘口上发出轻蹭时,罗彻敏手中的长锋也递到了何飞的身后命门穴处。何飞接剑入鞘旋而又震刀出鞘,鞘正击在罗彻敏的剑脊上,正是罗彻敏将要发力的一瞬。他手中一震,鞘立即远远地飞了出去。

    罗彻敏单掌连绵不绝连击十一招,剑夹掌中无声无息若冷雨飘拂伺机而入。何飞依旧不回身,一柄长刀向后极缓缓地划过一道圈,顿时“叮叮铛铛”地七八声脆响,将掌中剑一一挡下。罗彻敏突然双腿连环踢出,旋圈般连攻何飞上盘,何飞剑背往上一振,正拍中罗彻敏靴尖,罗彻敏的身形在空中一僵。突然间他整个人往下一倒,两足一夹,将刀平夹在当中。然后两个人忽地就地消失了,古柏的茂叶间一通糟响,鸟雀惊得“扑籁籁”飞了满天。

    花溅将看热闹的小婢们叫进来,让她们将早饭摆上桌。她自己却也禁不住往树上瞥几眼,只见偌大一蓬树冠上上下下摇着,叶子纷纷飞散,舞了满天,一时竟连阳光也遮没,仿佛骤地刮起了一阵妖风。

    她摇摇头,没好气地小声道:“好端端一棵树,回回让他们这么折腾,也不知是遭了什么殃?”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一块黑影就直挺挺地坠了下来,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两个人手腿缠在一起,许久许久没有动静,看上去象一个两头团身的怪物。花溅起正欲骂上几声,骤地一枚叶子往汤盆中落进来,她手在空中一捞,幸喜接住了,但眼光瞟去,就不由僵住了。

    这凉暑时节的叶片,根脉处己是黄中泛绿,可却一颗红豆似地鲜血,缓缓地顺着脉络滚了下来。

    “啊!”叶子落在汤中,小婢们还在莫名所以,花溅两三下就窜到了庭院之中。何飞好不容易地从罗彻敏腋下抽出自己的一只胳膊,慢慢地挣出身来。花溅胆战心惊地叫了他一声“何头领”然后又立即合上了嘴。

    何飞的一张脸依旧木头一般,只是嘴角微微地抽搐着,一串血丝挂了下来。他站起身,向后迈了两步,花溅看着他黑透了的眼神,一声压抑了许久的尖叫,终于乍了出来。

    “世子,世子!”花溅抱住罗彻敏的肩头就是一通猛摇,罗彻敏合着眼,似乎毫无反应。她再一低头,见着裙上沾到的血迹,再度尖叫,正欲重栖于树上的雀鸟们,又一次惊得窜飞出去。

    “你杀了世子!”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往何飞撞去。何飞并无闪避的举动,花溅心中满是悲愤,明知自己绝非何飞对手,却也毫不畏死。只想:“世子死了,把我也杀了吧!”

    可谁知她触到何飞的胸腹,何飞竟一撞而倒,花溅不及惊愕,扑通一下就趴到了何飞身上。

    “啊!”小婢们娇呼不绝,花溅发觉自己这样子实在尴尬得很,不由羞得满面通红。赶紧爬了起来,又往何飞身上踹了两脚。第三脚踹下去时,何飞终于腾出手来给攥住了。

    “世子没事”何飞的声音平日里就轻淡,这时更是游丝一般孱弱,道:“只是我,差一点就没命了!”

    花溅听了一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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