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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惊天一击,正击在一位匆匆迎上的叛军将领的胸口,胸甲破碎之声淹没了口中的惨叫,那位将领被击飞数丈,如断线风筝般直落城下。

    许惊弦与诸位战士紧随明将军之后杀到。没有发起冲锋的号角、没有迎风飘扬的旌旗、没有激励斗志的锣鼓、没有震天动地的喊杀,只有伴随着兵刃碰撞的铿锵声、羽箭破空的嘶鸣声、骨肉碎裂的闷哑声、濒临死亡的惨呼声这一场深入敌后的奇袭之战已拉开了序幕。

    许惊弦紧随明将军落在城墙上,他所接到的任务是对付城头瞭望塔上的两名守卫,刚冲进塔中,两道雪亮的刀光一左一右劈头而至。这两名守卫负责夜间巡查,人不卸甲,刀不离手,所以虽事起仓猝,亦有反抗余地。

    如今许惊弦武功已臻一流境界,这两刀当然伤不了他,他身体微微一缩,避开利刃,手腕轻抬,显锋剑已然出鞘,霎时梦幻般的七彩剑芒映照塔中,犹如暗夜中乍放光焰。他施出一招义父许漠洋所传啸天剑法中的“点石成金”剑至中途分出四式变化,吞吐不定的剑芒分别点向两名守卫的面门与喉间。

    就在剑锋入体的刹那,望着两名守卫混杂着惊惧与绝望的面孔,许惊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高德言临死前那满面鲜血的狰狞之态,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楚天涯在峨眉金顶上说的那句话:“为了杀死师父的仇人,我先杀了另外十六个人”泰亲王算不上是他的仇人,而这两名守卫更是素昧平生

    完全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许惊弦身随意转,堪堪触及皮肉的剑尖蓦然斜挑,由两名守卫的脸颊边擦过,剑柄趁势重重撞在他们的面门上。

    左首的那名守卫闷哼一声,当即昏厥过去,另一位守卫弃去手中战刀捂着流血的鼻子踉跄而退,口齿不清地惊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许惊弦冷冷道:“明将军亲率大军攻城,想活命就投降吧。”来的不过是五百死士,但他当然不会泄露军情。

    “明将军”那名守卫愕然,被击歪的头盔下露出一张年轻而惶惑的面容,瞧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许惊弦虽为自己的妇人之仁稍觉不安,但看到面前亦只不过是一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少年,又稍觉释然。

    “我决不投降!”少年大概牙齿也被击碎了几颗,含混地叫着,转身捡起丢弃的战刀,再度冲了上来。但他眼中的神色并未逃过许惊弦的观察,那是一种明知必死的挣扎,为了不苟且偷安,为了军人的尊严。

    许惊弦心头轻叹,或许对方的武功不值一提,但这份泯不畏死的勇决依然打动了他。他冲前半步一拳击飞少年的战刀,剑柄下沉封住对方的穴道,低声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机会就逃吧。”那少年软软倒地,许惊弦弃之不顾,转身离开暸望塔与其余战士会合。

    他封穴的力道并不重,只能令对方半个时辰内失去战力,料想等那少年穴道自解后大局已定,或许就失却了拼死一搏的念头,倒可趁乱逃脱。

    许惊弦回到城墙上,四周已是一片血海,死去的士兵们就像被丢弃的玩偶,残肢断首随处可见,喊杀声震耳欲聋,浓重的血腥气冲入鼻端,令人烦闷欲呕。他虽从军近两月,但侦骑营与敌军只有小规模的接触,加入亲卫营后,只需护御明将军的安全,更无机会上战场与敌对战,直到此刻才真正体会到战争的残酷。或许童年时候他曾幻想过做一名冲荡敌军、斩敌将首级的英雄,但这一刻,却只想远离这人间的屠场。

    战场上哪容许惊弦多想,几名敌军已冲了过来,他只是避开对方的袭击,或用显锋剑锷击昏对方,或点中敌人穴道,并不痛下杀手。但一名被他点中穴道的敌人尚未倒地,已被另一名摘星昔战士一刀劈中,四溅的血花令他恻然而无奈。尽管明知多杀一个敌人就可以护得一名战友的安全,可面对着这些原本无冤无仇的敌人,他却根本狠不下心来。

    或是感应到周围弥漫的杀气,显锋剑在许惊弦手里隐隐颤动着,又发出低低的龙吟之声,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斩下敌人的头颅祭剑。他望着显锋剑,忽就庆幸不曾让鲜血沾上这清亮如镜的剑锋,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除了那几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决不要再杀人!

    自朝廷大军与叛军开战以来已近两月,虽然叛军接连失利,但萤惑城远离战场数百里,暂无近忧,士卒们惯于安逸,平日虽有操练,亦只是走走过场,根本不曾用心。怎想到明将军兵行险着,只率领五百精兵穿越重重防线,直入敌后突施暗袭。猝不及防之下,有些荧惑城守军甚至连战刀都不及出鞘,就已糊里糊涂地身首异处。

    荧惑城的士卒多是泰亲王由京师带来的亲兵,大部分都是些想攀附权贵的纨绔子弟,平日养尊处优,在京师时凭着主子的威势自认高人一等,只知吃喝嫖赌,欺压百姓。虽亦有从御林军中精选而出的士兵,但三年前京师政变后逃至乌槎国,寄人篱下,惶惶不可终日,战斗力无形中锐减。虽说荧惑城守军足有二千余众,兵力大占优势,但黑暗中根本不知来了多少敌人,一时阵脚大乱,每个人只顾保全性命,或弃兵甲而逃,或自相残杀,全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顷刻间城西守军尽数溃败,五十名敢死队员在明将军的带领下趁乱一气冲至北门,杀死数名守卫,放下绞盘打开城门,剩余四百多摘星营战士已长驱直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响彻黑沉沉的山谷中,乍听起来仿若数万大军攻袭,荧惑城守军大多四散而逃,只余零星的抵抗。

    五百战士按明将军提前定下的计划兵分三路,一百人留守城北,以备退路;三百人分别抵御城东、南、西的援军,剩余的战士则与明将军一起杀往内城,寻找泰亲王的踪影。

    荧惑城的内城依旧是用那些不知质地的纯黑色大石所筑,但用工古拙,肃穆与堂皇兼而有之,实为一座小型宫殿。

    数百名衣衫不整、丢盔弃曱的士兵守在宫门外,他们在睡梦中被城内的厮杀声惊醒,匆匆赶来迎战。半夜突受袭击,甚至不知来犯者是何方神圣,军心已然大乱,但军人的天性让他们不敢擅离职守。

    明将军率队杀来,尽管瞧来不过百人,又皆是平民的装束,但人人杀气满面,奋勇当先,那份一往无前的悍决之气已然席卷全场。久疏战阵的守军看到这个场面,早是刀枪低垂,士气低落至极点,此际只要有一个人先行逃跑,只怕立刻就是溃散的局面。

    宫外火把高举,有不少士兵曾在京师呆过,认得明将军的形貌,恐惧地大叫一声:“是明将军啊!”这个雄霸江湖与庙堂二十余年的名字击溃了叛军最后一丝幻想,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军人的责任,顿时有几十人丢下兵器逃跑,领头的将官连斩数名逃兵,依然无法阻止。不等敌军重整队形,一百人敢死队已如一股势不可当的滔滔洪流冲入敌阵,哭喊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位将官还不及与摘星营战士交手,已被后退不止的溃兵踩踏于地。

    明将军不与守军过多纠缠,率许惊弦等十余名武功最高的战士直冲入内城。穿过帷幕重重的大殿,沿石阶上行,前方五十步外是一座黑沉沉的石殿,横在山石之间,就像一座小堡垒。

    只听堡垒中传来嗖嗖弓弦声响,箭矢如雨袭来。不过这十余名摘星营战士皆是军中高手,虽不穿甲胄,但各以兵刃拨开乱箭,多无损伤,只有一人肩头中箭,却折箭反掷,击穿了一名守军的咽喉。

    明将军且行且吟:“三军用命千里动,一拳辟易万古空”一掌击出,劈空掌力激起如有质实物般的气浪,乱箭尽被聘飞,有两支长箭竞被无坚不摧的流转神功从中剖开,仿佛虚空中飞行着一柄看不见的利刃。

    见到如此威势,纵然黑暗之中认不出明将军,众人亦知来者炉江湖少见的绝顶高手,箭支虽然仍不绝袭来,惊慌之下已大多失了准头。

    “先请诸位停手,点灯!”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虽略微颤抖,却还不失镇静。

    弓箭应声而止,几根火把燃起,,隐约可见堡垒分为二层,底层门口有约六七十名士兵,尽管甲胄不整,但刀枪齐举,并不怯战,楼上站立着三十名弓箭手,各各擎弓在手,满弦待发,但许多人仅余几根箭支。原本就准备不足,方才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乱箭齐射,箭矢已将告罄。

    明将军大笑:“挡我者死。”并不停步,趁势率队前冲。

    弓箭手当中簇拥着一人,高冠华服,方面长须,涩声道:“明兄好久不见。可容本王说几句话再动手么?”

    明将军蓦地立定身形,冷静的面容露出一线释然之色,旋即又像猛虎认准了自已的猎物一般,目光中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凜冽杀气,罩定楼上之人:“乱臣贼子,还敢自称为王?”

    ——泰亲王!他就是明将军苦心设计摘星行动的终极目标,纵然身边还有近百名忠心耿耿的卫兵,但在明将军的眼里浑如无物,他将不惜一切代价置泰亲王于死地。

    两人视线遥遥相交,没有棋逢对手的火花四溅,只有明将军居高临下的虎视与泰亲王自忖无望的悲凉。

    借着幽暗的光线,许惊弦细细打量着泰亲王。依稀记得三年前在京师见到他时,是多么的不可一世、趾高气扬;而如今,曾经白晳细润的皮肤已变得粗糙而黝黑,不怒自威的国字脸上隐现沮丧,鬓角白发苍然,眼额间皱纹丛生,虽有重兵环卫,但在明将军的气势之下,却显得孤立无援,束手待毙。想不到才三年不见,泰亲王竟已老成这个样子,想必这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早已磨去了昔日的光鲜,再不复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的风光,他的内心是否也在后悔那一场权欲熏心的叛乱?

    “本王早就想到可能会有这么一天,却还是未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泰亲王沉声道,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叹息。

    明将军微微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转头对左右道:“传我军令,将我亲自率军攻破荧惑城的消息传出去。城中守卫愿降者,可饶而不杀。”起初担心泰亲王不在城中,所以明将军有意隐藏身份,如今泰亲王已是瓮中之鳖,他再无顾忌,他的名字可令守军斗志尽丧放弃抵抗,一来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二来他早已通知凭天行,只要攻破荧惑城,擒下泰亲王,便立刻率三军渡长江反攻以便接应。

    泰亲王苦涩一笑:“明兄有所不知,生为王族,有些抉择迫不得已。本王若不反,只怕亦为人所不容。”

    明将军一窒,仅是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许惊弦想到他本是大周女皇武则天之后,亦算是皇室遗胄,泰亲王这一句话虽是说及自身处境,但明将军想必亦感同身受。

    泰亲王还要再说,明将军忽然一摆手:“八千岁不必多言,如今已势成骑虎,我理解你,但也必须做要做的事。”他重以“八千岁”相称对方,似是尊敬又似是讽剌,无人知道他的真正心意。

    明将军随即高声道:“听我号令,准备进攻!”十余名摘星营将士齐声答应,他们人数虽只有对方的一成,但只看那气吞山河的气魄,人数仿佛十倍于敌军。

    泰亲王的亲兵虽无人后退,但人人脸上都是紧张无比,任谁都知道,有明将军在此,任何防御都形同虚设。他们能做的,只是缓解对方的进攻,尽量折损对方的战斗力,然后力战而亡,以报泰亲王的恩德。

    泰亲王苦笑道:“明兄想必以为本王只是拖延时间,以待援兵吧。”

    明将军耸耸肩:“无论如何结果都是一样。你我虽有同臣之谊,但很可惜,今天”他盯住泰亲王的眼睛,一字一句“你必须死!”

    出乎意料,泰亲王竟颔首认同:“不错,我必须死。但不想让这些陪着我度过最艰难时光的士兵们同死。”他回头对众将士道:“大家都退下吧,愿降者降,愿逃者逃,本王决不怪责。”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应该如何应付这场面。泰亲王喜怒难测,如果他今日不死,或许临阵脱逃的士兵都将受到惩罚,可是看这情形,泰亲王能全身而退么?而如果不走,留下来必是死路一条。

    终于有人弃下刀枪,战战兢兢地离开,明将军只是死盯着泰亲王,摘星营的战士亦并不阻拦逃兵。兵刃落地的声音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霎时百余人的亲兵队只剩下了二十余人。

    一位士兵大声道:“八千岁待我恩重如山,愿为您战至最后。”

    “本王自知待人苛严,想不到亦有如此忠勇的属下。”泰亲王哑然失笑,无力地摆摆手“你们都走吧,这算是本王最后一道命令,只要每年今日时记得替本王焚一炷香,便足感诸位恩情。”

    一位士兵大哭道:“无力护主,何颜偷生?”竟当场挥刀自刎而亡。

    许惊弦从未想到自己一向瞧不起的泰亲王亦有如此忠义的手下,心头震惊,无以言述。摘星营将士尽皆沉默不语,试想同样的处境落在明将军身上,自己是否亦会效法?纵是敌人,亦同样有军人的情怀。

    泰亲王不及阻止,只大喝一声:“再有如此者,本王九泉之下亦不相认!”

    余下众亲兵对泰亲王跪拜,叩首,终于都散了。

    “或许我曾对八千岁有所误解,请先受我一礼。”明将军低低一叹,对泰亲王毕恭毕敬抱拳行了军礼,长身而起,复朗然道“但今日之事,只为国家大义,不为私人恩怨,还请见谅。”他转而吩咐左右:“拿下!”

    “且慢!吾乃当朝亲王,谁敢碰我?”泰亲王大喝一声,止住欲要上前绑缚的战士,缓步下楼,凄然而叹“有道是困兽犹斗,本王自甘放弃抵抗,明兄都不想知道真正原因么?”

    明将军正色道:“擒下八千岁或能令部分叛军弃暗投明,但乌槎国与南疆战士未必会因此退兵。实不相瞒,此次明某只率数百精锐,穷山恶水、路途险峻,不敢夸口护得你安全返回京师面圣,只能就地正法!”

    泰亲王哈哈大笑:“明兄总是误解我。本王不会求你饶命,更不会放下尊严去做那阶下之囚。”

    明将军不料泰亲王竟也有如此敢作敢当的一面,微微动容:“愿闻八千岁将死之言。”

    许惊弦虽明知泰亲王不是什么好人,但目睹此景,亦不免心生同情。猜想他或许这几年四处逃亡,惶惶不可终曰,只怕在乌槎国内也不过徒有虚势并无实权,死亡倒也是一种解脱。

    “本王知明兄深谙用兵之道,必不会妄杀降卒,替将士求情的话也不必说了。只是本王有五子四女,三个儿子于三年前战死京师,两个女儿亦于乱局里不知所踪,另两子本欲效力军中,被我强行阻止,两个女儿年龄尚小,早已将她们安置于他处。本王自知罪不容诛,不敢奢谈活命,唯愿明兄能替本王进言今上保我一脉骨血,毕竟血浓于水,何必斩草除根?”

    明将军慨然道:“明某不敢妄测君意,但定会尽力不负八千岁所托。只要他们不再受人蛊惑谋反,便不予追究。”

    尽管泰亲王谋反篡位,当诛九族,但他本是皇叔的身份,其子女算来亦是当今皇帝的表亲。虽然自古为夺帝位弑亲者不胜枚举,却也需要有合适的理由堵住天下人之口。身为当朝重臣的明将军既然应允替泰亲王子女作保,天子亦有顾忌。

    “好好好!”泰亲王手抚长须,目光伤感“明兄只带数百人奇袭荧惑,当是不世之帅才。我知你从未将本王当作真正的对手,但得明兄这一声应允,亦可放心去了。”言罢蓦然用力一咬,早就暗藏于口中的毒丸已碎,一缕黑血由嘴角缓缓流下。明将军谨立原地,沉静的面容一如往常,但心中或许也在为泰亲王的自尽而感叹。

    泰亲王面如死灰,目光散乱,口中喃喃道:“当年在清秋院,曾听那俊逸无双的宫涤尘传锡金蒙泊国师之言品评京师六绝,本王有幸与明兄同列其中,却对自己一直隐有疑义。直到今日决然赴死,才敢自诩一声:泰王之断哈哈”语音越来越弱,终不可闻。

    四年前宫涤尘在淸秋院遍请京师四派高手,表面上是为了请人解答蒙泊国师所给出的“试问天下”之难题,暗中却趁此时机促成了暗器王林青与明将军的泰山绝顶战约,并借蒙泊国师之口说出“将军之手、知寒之忍、清幽之雅、凌霄之狂、管平之策、泰王之断”等京师六绝之名,最终导致自命不凡的泰亲王趁绝顶之战起兵谋反,将军府与太子府暗中联合,将计就计一举挫败泰亲王的阴谋。

    在泰山绝顶之时,许惊弦曾听蒙泊国师说起他只品评了京师五绝,泰王之断,只是宫涤尘诱泰亲王起兵谋反的计策,却不料泰亲王信以为真,直到临终时也依然念念不忘,若非如此,他是否还会有当场自尽的勇气?世道轮回,天机玄妙,原就是这般不可臆度,昔日之因竟会种出今日之果

    值此时刻,许惊弦自然不会告诉泰亲王真相,唯愿死者灵魂安息。

    或许,泰亲王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个英雄,但在这,途末路之时,却也有着英雄一样的悲壮。

    明将军低叹一声,待泰亲王抽捕的身体不再动弹后,这才微施一礼,上前抓起他的手腕测试脉息。事关重大,他必须确定泰亲王已经真正死亡。

    良久后,明将军轻轻抚平泰亲王依然圆睁的双眼,按理说他本应斩下泰亲王的首级回京面君,但却只是取下他腰间随身所佩的一方挂玉以作信物。这才命令左右士卒:“将他好好安葬吧。他虽是谋反逆贼,但毕竟曾是当朝亲王,不可折辱尸身。”

    四月十九。困于石,据于蒺藜。

    东方露出一线清冷的天辉,黎明将至,荧惑城的战斗业已到了尾声。

    泰亲王的死讯瞬问传遍荧惑城,敌兵大多弃械投降,纵有负隅顽抗者,亦难敌身经百战的摘星营将士。

    巳时初,明将军接到军情汇报:共计杀敌九百三十余人,伤敌逾千,近七百人投降,其余敌众皆趁乱逃离;摘星营战士阵亡五十六人,重伤七十二人,其余战士虽有不同程度的轻伤,基本不损战力。

    这是一场以弱胜强的大捷,最关键的是泰亲王当场伏诛,将是对叛军士气最大的打击。至此,摘星行动取得了预料之中的最大战果!

    明将军目光中虽隐隐透露出满意之色,但依然面色如常,只是对部下点头以示赞许:“用心照料伤员,并好好安葬阵亡的战士,必须记下姓名、留取随身信物。敌军的尸体集中掩埋,此地气候异常,多雾潮湿,要小心疫病。至于那些逃兵不必追杀,最好让他们把泰亲王的死讯传入敌军中。找精明强干的五名士兵回大军传递信息,另外要多派出哨兵于周围百里巡逻,时刻注意敌军主力的行动,并加强城墙的防御,修补损坏设施。降卒集中于一地关押,严加看守防止哗变,不许虐待降卒,如有真心投诚者可派去修筑工事。将战士分为几组轮换,没有任务时都尽可能休息”他口中一面发出命令,一面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攻下荧惑城固然是一次决定性的胜利,但接下来或许就将面对敌人全线崩溃前最后的疯狂反扑,必须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明将军召集几位重要亲信在内城城楼上开会,许惊弦亦随之同往。“恭喜诸位,你们都是摘星行动中的功臣,包括每一名士兵,回京后必有赏封。”明将军语气转而凝重“但我们现在面对的问题,恰恰就是要如何安全返回。初步有两个方案,一是原路折返;二是就地驻守。但无论哪一个选择,都存在着许多未知的风险,所以要请大家与我共同定下一个决策。”

    一人道“末将已派出五位战士回大军报信,如果一切顺利,大军十日内便可重新渡江,届时敌军必不战而溃。我们不如于此坚守,荧惑城中粮草充足,又凭险地而造,我们攻泰亲王是趁其不备,如今有五百精兵全力以赴,纵有数万大军来攻,也足可支撑一些时日。”

    明将军沉吟:“虽然凭天行早已接我号令,时刻准备出兵接应,但在未能确定荧惑城战果的情况下,我不能拿十万大军的性命当儿戏。敌人必是全力封锁消息,而路途遥远,那五名战士未必能如期返回,只可惜人手太少,五个人已是能派出的极限。万一有什么差池,可不是守十天半个月的问题。”

    “那不如原路退回,敌人不知我们虚实和退兵的道路,虽有阻截,必分兵而行,当能冲开一条血路,只要到了焰天涯,便可无忧。”

    另一人谨慎道:“泰亲王一死,敌军必是疯狂反扑。只怕会撕毁焰天涯作为中立地带的承诺,就算到了那里也未必安全。”

    明将军沉思不语,在他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顾忌。封冰视泰亲王为杀父仇人,但如今在泰亲王已死的前提下,她还会不会放过魏公子的仇人——明将军?焰天涯之所以同意借道,会不会设下一箭双雕的后着?

    许惊弦亦同时想到了这一点,开口道:“兵不厌诈,即使要撤离荧惑城,也决不可沿原路返回。万不得已我们甚至可以更往南行以迷惑敌军耳目,然后再寻机转道回师。”明将军缓缓点头。

    “就算得不到消息,凭将军也一定会千方百计前来救援。如果留在此地固守,最多坚持半个月。以我们摘星营五百精锐的能力,肯定没有问题。我可以向将军立下军令状,决不让一名敌人攻入荧惑城。”

    “说得也是。何况这里是泰亲王在后方的据点,城中没有居民,我们不用因安抚百姓而分心,全无顾忌之下战斗力可发挥最大,我支持守城。”

    “守城不比平原作战,需要多方面的配合。补给最为重要,可正是因为没有百姓运送食物、箭支以及修补工事,只要有一点被敌攻破,全线皆溃。”

    “我们人手不足,但可以把几百名降卒调动起来。”

    “这些降卒毕竟是曾跟随泰亲王谋反的士兵,若敌军回师来攻,很难保证他们不再倒戈投敌,必须要多加提防。”

    “依我看这里地势险峻,敌人大型攻城器械无法运来,只凭弓箭和肉搏,何惧之有?我们虽然只有五百人,但势必会让敌人付出五千、五万的代价。我要在那些阵亡的兄弟们灵前给他们报仇”

    众人各执一词,难下决断,但大多数人都支持坚守荧惑城,以待援军。明将军静静听着属下发言,许久后终于开口:“守城与弃城两种方案皆是有利有弊,如果千仇在此,她一定会给我一个最好的选择。依我对她这几年的了解,知道作出分析最重要的判断信息不是来自我们自己,而是敌人。告诉我,敌人现在是什么心态?”

    众人陷入深思。明将军继续道:“那些逃离的荧惑城守兵不但会把泰亲王的死讯传播出去,同时也会把我明宗越亲来此地的信息传递给敌人。荧惑城已失守,泰亲王已死,那些曾追随他的叛将群龙无首,毕竟他们都是汉人,稍有血性者就不可能随着乌槎国与擒天堡、媚云教、苗、彝、白等族与我中原汉室作对。那么,如果乌槎国还想赢得这场战争,唯一之策就是趁全军士气崩溃之前尽力封锁消息,然后全力以赴杀死我。所以,如果我们留守荧惑城,面对的将不会是小股的敌人,而是敌军毕其功于一役的全线围堵,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守几天?”

    诸人静默,试想在十余万大军昼夜不停地重重围攻下,小小荧惑城不过是弹丸之地,再坚固的防守也难以支撑下去。

    明将军肃声道:“记住,我带你们来这里决不是为了译死,一定力争把每一个人都平安地带回去。所以,我的方案是”

    不等他的话说完,一位哨兵急奔而入:“有军情禀报。”

    众人看他神情惶急,隐隐都觉得不妙。唯有明将军面容不改:“说。”

    “荧惑城东、南、西、北四面皆出现大股敌军,人数皆在万人以上,最近的敌军离城南只有七十里。”

    明将军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难怪泰亲王要自尽,只怕连他本人都只是一个诱饵。他大概早已控制不住乌槎国君的野心了吧。”

    许惊弦心头暗惊,就算来敌并非主力,仅是木邦城的守军与驻扎在乌槎国边境的人马,但敌人来得如此之快,恐怕亦是早有准备,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刺明计划?依此看来,明将军对泰亲王心意的猜测就算不中,亦相差不远。只不过那或许并不是乌槎国君的野心,而是宁徊风的。

    几位将官同时起身:“末将这就去安排守城事宜。”事到如今,弃城而逃更为不智,在荒岭中面对百倍敌军的围堵,唯有战死一途。

    “都坐下。”明将军的声音依然不急不躁,生死关头,一个优秀的统帅不但要有无畏的勇气与过人的智谋,更需要一份冷静。他镇定的目光扫过全场,待诸人心气渐书后方才缓缓续道:“无论泰亲王是否一个诱饵,只看敌军迅捷的反应,当知幕后筹划之人决非有勇无谋之徒,尽管他们不知摘星营的虚实,亦能猜出一定是三军中最精锐的战士,何况有我亲自督战,就算明知有百倍敌军,我等也必将拼死一战,决不会投降。荧惑城虽小,毕竟占地利之便,强攻伤亡极大,实乃下策,至少不应该四面八方皆派重兵攻城,迫我死战,围三虚一方才合兵法。所以,这里面一定还另有玄机。”

    “或许正如将军所言,敌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置您于死地。”

    “不错。非我妄自尊大,在这一场事关两国气运的战争中,摘星营五百战士的性命根本微不足道,只有主将的死才能扭转战局。”

    “恕末将大胆直言,请将军换上降卒的服装,趁乱混出。只要到了山地密林之中,以将军之能,必可脱离险境。而五百战士则留守荧惑城,以惑敌军,只要将军安全,就算我们全部战死报国亦无憾。”

    明将军淡然一笑:“你以为敌人想不到这一点么?来的人必都是乌槎国异族战士,换上降卒服装反而更显眼。或许敌军故意摆出不惜强攻的姿态,就是要迫我留下与五百战士共存亡;所以如果一定要弃城,也应该是五百人化整为零分头突围,让敌人难以判断追袭的重点”

    “报!”又一名哨兵匆匆赶至“敌军约二万人马在城南五十里外扎营,城北的万余敌军距离七十里,但亦放缓了行进速度;东、西两面因有山脉阻隔,尚不明敌军动向。请将军定夺。”

    明将军捻须沉思不语。有人低声道:“山区中难以发挥骑兵的速度,对于步兵来说,经过五十里的奔波再攻城决不合理,敌人这是什么意思?”

    “或许敌人也防备着我们弃城躲入山林中,所以远远摆下铁桶阵”

    “依我看正好相反,敌人就要故意迫我们弃城而出。毕竟那些异族战士擅长山区野战,也更熟悉地形”

    “莫非泰亲王一死,敌人军无斗志,要与我们和谈?”

    探哨不断来报,到了午后,北面万余敌军业已在五十里外扎营,东、西两支敌军则远远围定。但四面敌军皆是按兵不动,不知作何打算。诸人议论纷纷,各抒己见,难有一个合理的结论。

    争论的声音终于渐渐平息下来,每个人都用期盼的目光望着明将军,等待他的决定。

    明将军目光闪动,眉头微锁,许久后终于下达命令:“我相信敌人还会有下一步行动,我方暂且静待其变。在此之前,只派数十人负责加固城防即可,其它战士尽量好好休息,随时待命。”这是一场双方殚精竭虑的博弈之局,在没有洞悉敌人的最终意图前,任何决策都存在风险。

    许惊弦暗生感叹:仅以实力而论,摘星营目前处于绝对劣势;但对于败势已定的叛军来说,只要明将军不死,就算摘星营全军覆没亦无碍大局。所以,他们必须要用五百战士的性命拖住明将军。若不然,明将军只需躲入山野密林中避而不战,纵然叛军倾巢而出,要杀死天下第一高手又谈何容易?

    明将军当然知道其中关键,但是不到最后关头,他决不愿轻易舍弃五百名战士。至少在这一刻,他并没有作出三军统帅、一代枭雄应有的抉择,而是像普通战士一样坚持着对战友们的忠诚。只凭此一点,明将军便足以得到许惊弦的尊敬。

    尽管,他永远也不会放弃替暗器王林青报仇的念头!

    午后,一位叛军使者孤身前往荧惑城,高声求见明将军。

    明将军对此似乎早有所料,命士兵打开城门,与几名亲随在内殿中接见。来人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汉子,身材高瘦,一对狭长的眼睛竖吊在宽大的额间,开阖间露出奇诡的寒光,左边额角上还有一道寸许长的伤疤,犹如山精木舞。虽然相隔四五年,但那双与众不同的眼睛实在令人印象深刻。许惊弦一见之下顿时认出他来,正是擒天六鬼中排名最末的吊靴鬼。

    京弦记得四年前在涪陵困龙山庄,林青与虫大师、鬼失惊、关明月等人被宁徊风设计困于铁罩之中,林青脱围后于乱战中发出暗器,其中一枚袖箭正钉在吊靴鬼的太阳穴上,按说必无幸理,但事后又听说擒天六鬼中尚余四人,其中吊靴鬼安然无恙。此人生性狡诈油滑,惯于见风使舵,想来那时林青等人刚刚脱困,惊魂未定之际也不及验看尸身,吊靴鬼必是诈死逃过一劫,但额角上也永远留下了暗器王的杰作。

    想当年若不是吊靴鬼与缠魂鬼一路追踪媚云教赤蛇右使冯破天来到清水小镇,许惊弦的义父许漠洋就不会卷入擒天堡与媚云教的恩怨之中,也就不会身死异乡;而若非那场变故,他自己也不会被日哭鬼掳走,结识林青、虫大师、花想容、水柔清等人,由此开始多姿多彩的江湖生涯因此在许惊弦的心中对此人虽不乏些许感激之情,却亦有一分恨意。

    靴鬼神情郑重,态度恭敬,按礼见过明将军后,呈上一封书信。

    明将军眼光在吊靴鬼身上略略停留一下,随即展开信笺,轻声读道:“乌槎国谨呈书于明君宗越帐下”

    “两国交兵,攻者危于城,守者凭于险。轻骑入腹地,宜速战而决,贸进远离后防,实非明智。今泰亲王伏诛,功业虽成,但若进兵于南疆,纵然兵临城下,乌槎绝不为南冠楚囚,不免兵刃互见,无论男女老弱,士军民众,势必拼死一战。”

    “将军虽有百胜之师,溯逆难返,跋涉千里之遥,疲怠无归。若执意强师远征,或会名动青史,亦可自取败灭。闻君熟读兵书,当知顺昌逆势之理,祸福存亡尽在—念之间。”

    “为示诚意,三日内乌槎国君将亲至荧惑城商议和谈之事,还请将军静待消息,权衡轻重,莫以将士之性命,成足下之功绩。”

    诸位亲随中凡粗通文墨者,闻之不由面现喜色。信的内容虽是不卑不亢,甚至隐含威胁,但说到底只是一封措词委婉的谈判书,就算说是投降书亦不为过。看来奇袭荧惑城一战确实令敌军震慑不已,无心恋战,加上不明摘星营的虚实,唯恐明将军率军直攻乌槎国本土,所以乌槎国君不日将亲自前来谈判。

    明将军微微蹙眉,他虽隐有怀疑,但在目前双方力量相差如此愚殊之际,敌人根本没有诈降的必要。何况泰亲王一死,乌槎国师出无名,叛军中的汉人士兵随的可能哗变,和谈亦是无亲之举,至少应有六七分的诚意。

    明将军再默读一遍,目光定在信笺上,沉声发问:“相信乌槎国君不会有如此文采吧,而叛军的军师丁先生又是个瞎子,那么此倌是何人所作?看字体娟秀,应为女子所书。”

    “将军眼光精准,令人佩服。”吊靴鬼恭谨道:“不过将军大可放心,此信乃是乌槎国君与蒲吾王子、龙堡主、丁先生、陆教主等人共同商议拿定主意才由擒天堡重将叶莺姑娘执笔所写,决不可能造假,否则也不会盖有乌槎国玺之印鉴。”

    突然听到叶莺的名字,许惊弦不由一呆。叶莺对自己说她自幼文武皆修,果非虚言,想到与她相处的那段时光,心头微微一荡,而她能替乌槎国君执笔写信,当受重用,但愿和谈成功,再不必与她对战疆场

    明将军冷然道:“两国议和,却由一女子下书,似乎不够谨慎吧?”

    吊靴鬼武功虽不甚离,但口才颇佳,反应亦快,擒天堡与外界联络时多派此人。听明将军如此说,装模做样摇首而叹:“将军千万不要误会。乌槎国君此举决非轻视将军,而是另有他意。”他转头顾向左右:“请问诸位,哪一位是吴言吴将军?”

    许惊弦愕然。他虽然相信吊靴鬼决不会认出自己是当年的小弦,但却猜到他必是当年宁徊风的心腹,不然何以武功在擒天六鬼中排名最末,擒天堡与媚云教一战反倒留得性命?如果宁徊风化身丁先生之事并没有隐瞒他,极有可能也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假设丁先生已猜出自己决心反戈一击与叛军周旋到底,会不会故意揭开身份借明将军之手除掉自己这个后患?

    千百种念头在许惊弦脑海中涌上,若他还是以往那个不通世务的少年,乍惊之下必会露出破绽,但如今的许惊弦已非吴下阿蒙,强自压抑胸中翻腾的情绪,面容上反而恰到好处地装出吃惊的模样,望向明将军。直到明将军对他微微点头示意后,方才接口道:“在下吴言,不过军中一无名小卒,可不是什么吴将军,不知贵使有何指教?”

    吊靴鬼对许惊弦点头为礼,看起来并不曾认出他就是当年大闹擒天堡的孩子:“我们早得到情报,吴少侠乃是明将军帐前最被看重的亲卫,就算目前尚无显赫军衔,班师回京后必会受到提拔,可谓前途无量。嘿嘿,叶莺姑娘与吴少侠毕竟曾有数日同行之缘,所以才自告奋勇特意亲笔写下这封和谈书,并托在下给吴少侠转告一句话”

    “什么话?”

    “希望吴少侠念着叶姑娘蔡家庄相救之恩,能帮她劝说明将军接受此次和谈之建议,两国军民皆感恩德。”

    许惊弦暗地松了一口气。在清水小镇的蔡家庄中,叶莺虽然没有救自己,但他们无意撞破了依娜炼制十毒搜魂蛊,雷鹰扶摇中了赤练蛇王之毒,若非叶莺放血饲鹰,其毒难解,自当承她恩情。

    吊靴鬼又道:“不知吴少侠可有什么话,我可替你转告叶姑娘。”

    除了明将军,在场的其余士兵只知许惊弦是明将军最宠信的亲卫之一,根本想不到他竟然与擒天堡的重将叶莺有如此微妙的关系,一时各种惊诧的目光齐齐朝他射来。许惊弦脸上不免有些挂不住,心里好一阵苦笑,纵然有千言万语想对那个“女魔头”说,此刻也决非良机。他不敢与众人猜疑的视线相对,朝吊靴鬼摇头不语,随即低下目光。

    就在许惊弦垂下眼睑的这一刹那,突然发现吊靴鬼垂在腰侧的左手虽隐于衣衫下摆,但却决不寻常:拳心中空,拇指与小指扣在微屈的食、中、无名三指之上,形成一个诡异的手势。

    “真是妇人之见,本将军的决定岂会受帐下亲兵干扰?”明将军放声大笑“不过你尽可回去复命,明某三日内恭候乌槎国君的光临!”看来吊靴鬼的解释已消去他最后一丝疑心。

    但许惊弦知道,或许别人不会注意到吊靴鬼隐蔽的手势,却一定逃不过明将军的眼睛。他相信,正如京师遍布宁徊风的密探一样,擒天堡中也一定会有将军府的卧底,难道就是这个平日尖酸刻薄、遇事溜之大吉的吊靴鬼吗?

    如果自己猜想属实,吊靴鬼的这个手势代表着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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