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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孩儿不孝,害你受苦!”骆文佳仰天大哭,半晌后方抹去泪水,涩声问“多谢先生相告,如果我立刻招认,是不是很快就能出去?”

    “你也精通大明律法,想必心中有数。”师爷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状纸“老朽已拟好诉状,并将刑惩减到最轻,我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你先看看,如果觉得还可接受,便在大堂之上签名画押。不然老朽只好回复赵姑娘和骆夫人,就说老朽无能为力,帮不到她们了。”

    “娘和怡儿也要我招认?”骆文佳涩声问。师爷安慰道:“你别难过,骆夫人和赵姑娘都知道你的清白,老朽也相信你,才会尽力帮你。”

    骆文佳草草看完状纸,终于一咬牙:“我招!告诉费大人,我愿招!”

    在两旁衙役威武的吼堂声中,知府大堂一派肃穆庄严,费士清俯视着跪在堂中的骆文佳,厉声喝道:“案犯骆文佳,你可愿招?”

    骆文佳委屈地垂下头,声如蚊蚋:“我愿招。”

    “大声点,我听不到!”费士清悠然道。

    “我愿招!”骆文佳咬牙出血,泪水不由夺眶而出。费士清见状哈哈大笑:“落到本官手里,就算告你弑父奸母,你也得招!哼!就算你愿招,依然逃不过这一顿结案鞭。来人,先重责二十鞭,再让他在诉状上签名画押!”

    几个衙役立刻将骆文佳按倒在地,手起鞭落一顿暴抽,骆文佳痛得死去活来。待二十结案鞭打完,他已头目晕眩,双眼蒙?。此时那师爷拿着状纸过来,俯身道:“签吧,签了就没事了。”

    骆文佳抖手接过师爷递来的狼毫,想要细看状纸,双眼却已为泪水和汗水迷糊,在师爷的催促下,只得在对方指点的地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师爷立刻将状纸呈上,费士清草草扫了一眼,将状纸交还师爷,得意地吩咐:“照状宣读!”

    师爷捧起状纸,声色平静地读道:“案犯骆文佳,于甲申年九月二十七日晚,受娼女依红所雇,为其作画。因见该女美艳绝伦,所积钱财甚丰,案犯顿起非分之心,坑蒙拐骗不成,便强行抢夺,并将该女先奸后杀,掳掠而逃。案犯手段残忍,所劫财物数额巨大,所犯罪行天理难容”

    “你骗我!”骆文佳终于明白自己再次落入了别人的陷阱,不由怒目戟指,却被几名衙役死死摁在地上。只听师爷声色平静地继续念道:“案犯穷凶极恶,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特报请刑部,处以斩立决!”

    “冤枉啊!”骆文佳一声大叫,昏了过去。

    消息传来后,骆夫人悲痛欲绝,一病不起。赵富贵也因此严禁女儿再与骆家往来。但赵欣怡哪放得下心上人,其时骆家庄已尽属南宫,赵富贵也将田产尽数卖给了南宫放,正准备举家迁往扬州。赵欣怡趁家中搬迁混乱之际,偷偷逃出,连夜赶往扬州,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求南宫放。

    “赵姑娘!”南宫放一脸愧疚“在下实在无能,这案子已被知府衙门办成了铁案,要想翻案,实在是难如登天啊。”

    “南宫公子!”赵欣怡垂泪跪倒“求您再想想办法,只要能救出文佳哥,我愿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大恩!”

    “赵姑娘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南宫放不由分说扶起赵欣怡,一脸为难地连连摇头“唉!难!难啊!”见名动扬州的南宫公子也无能为力,赵欣怡泪如泉涌,悲伤欲绝。南宫放见状爱怜地掏出锦帕,轻轻为赵欣怡抹去泪珠,柔声安慰道:“赵姑娘别这样,你现在这样子,让在下心里也好生难过。”

    悲痛令赵欣怡的感觉变得迟钝,被南宫放轻轻拥入怀中而不自知。当南宫放正要吻上她的芳唇时,她才霍然惊觉,慌忙逃开。

    “对不起!”南宫放满脸羞愧,连连自责“我、我真不该如此,但却身不由己。自从在骆家庄与姑娘巧遇,你的音容笑貌就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令我无力自拔。我多次想托人提亲,却又怕姑娘不愿意,所以只能把这份相思埋藏心底。方才见姑娘悲痛欲绝,我心有不忍,一时糊涂冒犯姑娘,实在罪该万死!愿领受姑娘责罚!”说着便跪倒在地。

    南宫放的自责令赵欣怡心下稍安,望着面前这个名震扬州的南宫世家三公子,赵欣怡神情复杂地犹豫半晌,最后一咬牙,终于在心中作了一个既痛苦又无奈的决定。她猛然转过身,强压下心中的痛楚,尽量声色平静地道:“南宫公子,文佳哥从小与欣怡青梅竹马,情同兄妹。只要你能救文佳哥一命,公子所求,欣怡无不从命。除此之外,欣怡就算遁入空门,终身不嫁,也不敢领受公子美意。”

    南宫放略一犹豫,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好!我将竭尽所能,救他一命。”片刻之间他已在心中拿定主意,就算要放过骆文佳性命,也要将之流徙千里,发配到一个永远也别想回来的地方,一个离地狱最近的所在。

    扬州城西门外,几名被判发配边疆的重刑犯正与家属作最后的道别,哭声叫声混杂在一起,场面十分混乱。披枷戴镣的骆文佳满脸污秽,脸上一片呆滞,唯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灵动,不住在人丛中焦急地搜寻着。

    “别看了!不会再有人来。”前来送行的族叔黯然道。他是骆宗寒的次子,虽然辈份上是骆文佳的族叔,却比骆文佳大不了几岁,平素与骆文佳最为要好。

    “我娘呢?她怎么没来?还有怡儿呢?”骆文佳急切地问,却见族叔黯然垂下头:“你娘因你的事一病不起,三日前已含恨去世。我父亲受此打击,也是命在旦夕,恐怕也至于赵姑娘,你还是不要问了。”

    “娘!”骆文佳低低呼唤了一声,眼里却再流不出半点泪水,木然半晌,他突然又问“告诉我!怡儿为什么没有来!”

    族叔迟疑了一下,恨恨道:“她已经嫁给南宫放做妾,不会再来了!”

    骆文佳浑身一颤,心中的怀疑终于变成了可怕的现实。他愤然抬起头,想质问苍天,难道她真的被南宫放家世和外表诱惑,与之合伙来骗自己?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远处那个熟悉的人影,既魂牵梦绕,又爱恨难分。艰难地从项上取下那枚说服他招供的雨花石,骆文佳突然冲出人群,跌跌撞撞奔向远处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子,他想质问对方:为什么连最信任的亲人,也要狠心骗他?

    “犯人逃跑了!”有人鼓噪起来。几个差人立刻追了过去,手起棒落将他打倒在地。骆文佳挣扎着向前爬去,手里高举着那枚带有“心”字的雨花石,嘶声高叫:“为什么?为什么骗我?”

    一条哨棒重重击在骆文佳手腕上,将那枚雨花石击得飞了出去,几个差人不由分说,一阵乱棒打得骆文佳满地乱滚。就在这时,突听远处传来一声呵斥:“别打了!你们这样会打死他的!”

    几个差人循声望去,就见一拨镖队正沿大路而来,镖旗上写着个大大的“舒”字。镖旗下,一名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英姿飒爽,正纵马缓缓而来。少女年岁虽小,却有一种天生的豪迈,虽风尘仆仆,却掩不住她那种只存在于江湖的本色和天然之美。方才那声呵斥,显然只能出自她这种不知礼教为何物、也不知天高地厚的江湖少女之口。

    “谁他妈在多嘴?”一个差人骂道。话音刚落,就见少女“刷”地一鞭抽将过来,厉声呵斥:“嘴里放干净点!”

    那差人本能地一偏头,虽躲过了头脸,但那一鞭依旧结结实实抽在肩上,不由一声痛叫,提起哨棒就要还手。那少女立刻抬腿翻身下马,倒提马鞭作好了应战的准备。

    “亚男住手!”一名满面沧桑的中年汉子从镖队中越众而出,对那少女高声喝道,跟着转向几个差人拱手陪笑道“几位差官大哥,千万别跟小女一般见识。”

    “我当是谁呢,”领头的差人笑着还礼“原来是舒镖头。你这闺女可得好好管教,几年不见突然就长大了,没想到也越发蛮横任性了。”

    “可不是!”那中年汉子叹了口气“都怪她娘去得早,我又忙于走镖,哪有时间管教她?只好任她跟街头那些男孩子混在一起,结果就养成了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臭脾气,三天两头给我闯祸。这不,我只好将她带出来走镖了。”说着转向那少女“还不把鞭子收起来,给几位叔叔赔礼。”

    “爹啊!是他们嘴里先不干不净嘛。”少女撅起嘴,满脸的不乐意。

    “算了算了!好歹我看着她长大,还不知道她的脾气?”那差头笑着摆摆手,回头令属下收起哨棒,然后对中年汉子拱手一拜“舒镖头走好,咱们也该上路了,就此别过,改日再到府上讨杯酒喝。”

    “好说好说!舒某欢迎之至!”舒镖头连忙拱手还礼。

    “上路!”那差头一声吆喝,招呼众手下,不顾家属的挽留哭号,押解众囚犯上路。

    骆文佳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无觉,只伏在地上寻找失落的雨花石。当他终于看到那石头,正要爬过去捡时,却被两个差人强行架了起来,不由分说拖起就走。骆文佳两腿乱蹬,拼命挣扎,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着:“我的心!我的心!”

    红衣少女同情地目送着骆文佳被拖走,正要转身上马,突然发现脚下有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捡起一看,却是一块漂亮的雨花石,少女托在掌中仔细看了看,立刻就看到那个天然生成的“心”字,顿时爱不释手,顺手戴在脖子上。就在这时,突听父亲高喊:“亚男,快走了!”

    “来啦!”少女甜甜地答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一扬鞭,枣红马四蹄生风,很快就追上了远去的镖队。

    一瓢凉水重重泼在骆文佳的脸上,终于使他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睁眼茫然四顾,入眼是漫漫黄沙,以及孤寂苍凉的小小驿站好半晌他才想起,自己已从扬州辗转千里来到甘肃,如今正在被押解去往青海的路上。

    “好小子,这样都熬了过来!”刀疤托起骆文佳的脸仔细打量片刻,突然对他竖起拇指“了不起!你他妈就是个混蛋,也是个了不起的混蛋。我刀疤见过的大盗悍匪多了,却也没见过你这么硬气的混蛋。好!从今天起老子当你是个人,不再难为你,平平安安将你送到目的地。”说完刀疤转向身后众人,放声高喊“收拾行装,上路!”

    一小队披枷戴镣的队伍,在几名官差皮鞭和哨棒的驱赶下,顶着戈壁滩酷烈的太阳,继续踏上茫然不知所终的艰难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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