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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她用手指抵着额头,装作认真思考,一边笑道:“我想想,可能不为别的,只为,不想让你有一天必需要跳到称心面前,问他为什么要害你子婳姐姐。这等难为人的事,我情愿你还是问我好了。”

    李浅墨听着不由一呆。

    却听王子婳轻轻叹了口气:“其实,又何需问?要问,你该问称心,好端端为什么要卷入长安城这个局。”

    说着,她直视李浅墨的双眼,轻声道:“你要知道,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可如你师父,不是所有人都享受得了他那份自由,也不是所有人都耐得了他那份寂寞。这世上,大多数人都像一个提线木偶,没有那么多进退余地的。而如果不甘于做那个木偶,就只有费心当那个提偶的人了。”

    “或者,你问过你叔叔为什么一定要杀你父亲吗?他不杀他的话,你父亲为什么又容不下他的弟弟?这世上为什么一定要有玄武门?甚或,为什么又会有长安城?如果,有这个长安城不可避免,那其他一切都是不可避免的。”

    说到这儿,她看到了李浅墨手中提的剑。

    ——李浅墨此来,本是要找李泽底寻仇,所以手一直握在剑上。这时翻窗进来,也还未及收之入袖。

    却见王子婳微微一笑:“怎么,为了那称心,你可是要杀你这个姐姐吗?”

    李浅墨不由尴尬,方待开口解释。

    却听王子婳笑道:“不用解释。要杀我的人正多,你就算为称心不忿,也不必出手,姐姐不会让你陷入这两难之地的。不信,你躲到屏风后面,看看下一个我要见的客人就好了。

    “他,说不定现在远比任何人都更急切地要杀我。”

    说着,她冲下边拍了拍手:“有请十九弟。”

    不一时,仆从就引上来一个人来。

    那人一身青罗长衫,身材俊俏,举止风流,却是与王子婳同出五姓的崔姓子弟。

    他本名崔缇,行十九,所以王子婳叫他十九弟。

    王子婳见他进来,随口让了座,笑吟吟地招呼道:“十九弟。”

    崔缇也回了声:“婳姐。”

    却听王子婳笑道:“害你等了半天。我刚被长安县与魏王府闹得头疼。好容易算见到了自家人。怎么,你是刚从太原过来?”

    崔缇笑应道:“正是。”

    王子婳扫了他一眼,笑问道:“那、娉婷可好?”

    崔缇略低了头,腼腆道:“在她家只匆匆见了一面,她挺好的,还问候了子婳姐姐。现在,她出落得更加”

    说到这儿,他忽顿住了,脸上升起一抹红晕。

    王子婳望着他的脸色,一脸关切地道:“前两日我快马传书回家,商量娉婷小妹的婚事,个中情由想来十九弟都知道了。这事儿,十九弟你觉得如何?”

    说着,她又解释道:“自入长安以来,局势纷扰,说起来,好多事我一时也没看清楚。如不是那晚,听江南谢衣提起,我怕是到现在都还回不过味儿来。”

    她细细地品着茶,缓缓道:“那晚,我们在嗟来堂喝酒。席散后,索尖儿高叫着要押宝,他那一群混混小兄弟都跟着凑趣,说是要押这将来的天下终究归谁。有人押太子,有人押魏王,只谢衣淡淡地说了句:‘就没有人押晋王吗?那我押晋王如何?’”

    “就是这一句点醒了我!长孙皇后嫡子中,只有晋王年纪尚小。他脾气仁懦,所以,天下之人一直很少想到他。可依我看,这满朝的龙虎之臣,在强势如秦王之后,能接受的天子,怕不只有晋王?对他们这些积功老臣,无论是太子,或者魏王继位,难保不有冲突。那时,权贵如长孙无忌、李世绩之辈,只怕不免要日日担心了。”

    说着她微微一笑:“可笑咱们五姓中人一向只知道惦记着太子与魏王,甚至为了选谁,李家与卢家还争得个面红耳赤,却无一人把注意力放在晋王身上。也是直到那天,我才想起这个关节。我想,娉婷今年也快好有及笄之龄了,正是待字闺中。若能把她许配给晋王,岂非好事?”

    “这也算是为了娉婷好。那晋王,哪怕他继不成位,以他的脾气,这个晋王之位总可以坐得安稳吧。”

    崔缇在一旁一时垂头不语。

    王子婳望着他,轻声地一笑:“你还在想着她,可是?”

    屏风后的李浅墨闻之一怔,他先只觉得崔缇提及娉婷时神色扭捏,似有什么不对。可其后听到王子婳细言细语跟他商量娉婷的婚嫁之事,只道自己想错了,万没想到王子婳会突然问出此语。

    崔缇却一点头。

    王子婳笑道:“你总算敢于承认。”说着,她轻轻一叹“五姓中人,凡是年轻子弟,只怕惦记娉婷的人不少。但却甚少有人上门提亲,都道我王家会把这个小妹奇货自居。可我知道,一直以来,最惦记娉婷的应该就是你。”

    崔缇的面色一时红涨。

    却见王子婳笑望向崔缇道:“所以,一听了信儿,你即刻飞马赶来,可是?

    “是不是想问我这事可不可以就此作罢?”

    她望向崔缇的眼,崔缇的眼中果有问询之意。

    王子婳摇了摇头:“不,我们太原王氏心意已决。”然后,她定定地望向崔缇的左手“你很失望吧?我想你事先既已猜到了这个答案,所以,不惜连你一向不肯轻易显露的左手剑也带来了。既带了来,为什么不出剑,趁现在就杀了我,以泄一时之愤?”

    屏风后的李浅墨先听到王子婳居然跟幻少师一样,也把主意打到了晋王身上,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时,猛地听到这一句,不由更是惊异。

    却见崔缇笑了笑:“连这也被子婳姐看出来了,果然五姓族中,最懂我的人就数你。”

    说话间,只见他言笑晏晏,行若无事。可他左边的衣衫猛然破裂,衣衫一破,一把雪白的长剑就破衣而出,一击,就已击向王子婳的脖颈。

    李浅墨直至此时,才知道:子婳姐姐说有人要杀她,原来并不是虚的!

    可奇的是,王子婳并没有动。

    李浅墨方待出手相救,却见王子婳垂在椅子扶手旁边的手指却对自己做了个手势,意似阻止自己出手。

    李浅墨略犹疑间,崔缇的左手剑已直指到王子婳的颈侧。

    这一剑,让李浅墨也不由悚然心动:好快的剑!

    五姓好手他见过多矣,万没想到崔缇年纪轻轻,这出手一剑,不只超过一般年纪的五姓中人远甚,甚至比起号称五姓第一高手的李泽底,也不遑多让。

    却见王子婳静静地笑道:“好快的剑!我早猜测,十九弟的这一手剑法,可谓独步五姓,看来果然没有猜错。”

    却见崔缇一脸怅然:“剑法再好,却难得娉婷,说起来,于我又有何用?”

    只听王子婳道:“可是娉婷再好,娶回家中,空惹一干族人之嫉,于你在崔姓一族中称雄之心又有何用?”

    她这话似说到了崔缇心里,只见崔缇默然不语。

    却听王子婳笑道:“你凝势不发,不过两个选择。其一,既然你出身崔氏旁枝,久久不得重用,那今日你盛怒之下,索性杀了我,再回太原掳走娉婷,远遁江海,以你一身功力,也不为难。如此,也算你泄了多年之忿,也可遂你成名之愿。如何?”

    崔缇手中的剑尖微颤。

    却听王子婳笑道:“其二,你已跟我显示了你真正的实力。何况此事,算是我欠你的。从此,你放下娉婷,你我二人联手,我会助你别开一番事业。到时,岂只崔氏一门,鹏举天下,也非无可能。这个选择却又如何?若是晋王果然日后登基,大出卢、李、郑三氏之意外,你挟重振崔氏一门之威,何求不得?这是你考虑过的第二个选择吧?”

    却见崔缇剑尖晃动,似是心意难决。

    王子婳一闭眼,冷冷道:“男子汉,大丈夫,做个决定,别婆婆妈妈的。”

    却听崔缇一声长吟:“妻子事小,家门事大。”

    王子婳一睁眼,崔缇已收回长剑。

    却见他望向王子婳,淡淡笑道:“可是李泽底不好控制,子婳姐只怕尾大不掉,所以引我来以为牵制?”

    王子婳淡淡笑道:“可是娉婷有妹,名为袅儿,姿容略逊,却更堪内助。假以时日,失之东隅,得之桑隅,也未为不可?”

    两人相视一笑,却听王子婳淡淡道:“娉婷嫁晋王之事,我有意托鸿鲈寺少卿左青然代为参详。至于与长孙无忌交接之事,就拜托十九弟了。”

    只听崔缇低声一笑:“等我亲手把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嫁了出去,子婳姐是否就不会再嫌我稚嫩,觉得可以与谋大事?”

    说着,他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李浅墨在屏风后一时听得已经呆住,只觉得匪夷所思。

    眼见崔缇已去,他走出屏风来,望着王子婳,只觉得都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只听王子婳笑道:“不认得子婳姐姐了吧?”

    李浅墨一点头。

    却听王子婳笑道:“难道你不相信,有的人身体里流着两种血液?在我,一种是让我想跟罗卷在一起,视天下人腹诽为无物,鸥游江湖,尽畅平生之意;一种,却也让我依恋我这百年阀阅之门,觉得这场人世的游戏,大为有趣。”

    李浅墨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不赞同眼前的这个子婳姐姐,可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阅世经验,如何辩得赢她?

    只听他道:“可是,原来你要跟罗大哥在一起,别的五姓中人阻拦,你却依旧执意。今日,那崔缇不过如你一样,想跟那个娉婷在一起,你怎么好阻拦他?”

    王子婳微微一笑:“娉婷是我族妹,你以为我会让她吃亏?”说着,她微微扬首向天“如果刚才十九弟果然肯为了娉婷,仗剑逼我改变主意,那说不定我真的会改变主意的。”

    “但这世上,男人可信吗?我隐隐听闻,索尖儿暗恋异色门弟子铁灞姑,还要过三关六试,三刀六洞那一关。娉婷是我族妹,也算王氏一门的掌上明珠,十九弟如想娶她,不过过我这道关,我凭什么许他轻易去娶。”说着,她冲李浅墨明艳一笑。

    “事实证明,男人果然大半靠不住的。”

    “旁人常跟我说罗卷那样的男人靠不住”她微微一笑“其实,恰是那些看似靠不住的男人,在关键时刻,恰恰是靠得住的。”

    她似回想起当日在虬髯客威逼之下,罗卷突然而至时那一刻的幸福感。只见她轻轻笑着,冲李浅墨道:

    “耿鹿儿碰到你,也是她的运气。”

    人都走了。

    无论是陈博、瞿玉、崔缇,还是李浅墨。

    王子婳独自坐在花厅中,黄昏的阳光熏着花厅外的栀子花,浓郁的香让人有些头晕。她享受着这一刻,又怅然又欣然地感受着自己此刻的孤独。

    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可以独自面对自己的心事。

    为什么最终最终,还是缠进这些无聊又有趣,有趣又无聊的家门之事?为什么自己终究会陷入这些世事纷争里?果然就只为除了这个,自己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吗?

    她知道眼前的长安是个乱局:人人都不知道未来,人人都如盲人摸象一样地理解着未来,所谓“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每个下了赌注的人,其实脚下的危局也不外如是。

    可她终究还是乐意缠绕其中,是不是只是因为她知道:如果终于有一日,她把这出戏玩到无以复加,玩到终于赔上了所有的赌本,最终不得不面对最坏的结局时——她也并不会惶恐与疑虑。

    也许只为,她知道,即使到了那一天,她终究有一个人可以倚仗。

    那是——罗卷。

    也许,如果有一天自己真正玩过了火,那火最后烧毁了一切,也就可烧毁掉自己所有的羁绊,烧毁掉所有的缠绕与自尊,也就可以让自己终于无所挂碍地离开

    也就、终于、可以全无牵挂地和她心头的那个男人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想到这儿,王子婳不由一笑,暗道:我终究是那个自许聪明的女子啊,哪怕赌上最大的,可无论如何,总是自信,我总会赢。

    甚或,自己最期待的,也许正是那场先输后赢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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