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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就下了马,说:“李大哥,刚才我找你的时候,你在家里了吗?”

    李慕白十分惭愧,就说:“刚才我在家中,因为叔父阻拦,我不能出去见你,实在抱歉!”

    秀莲摇头说:“那没有甚么,本来李大哥你现在比不得常人,是不能随便出头露面的。何况我又是一个女子,今天深夜前来,难怪那老人家不许你见我!”

    李慕白点头,心中仍甚惭愧,又问说:“姑娘你在路上追赶上静玄禅师没有?”

    秀莲微笑了笑,摇头说:“没有追上他们,想是路径走错了,不过我可听来许多事情。”

    李慕白说:“甚么事?”

    秀莲说:“也没有别的事,就是现在各路的镖头和强盗,大多聚集在保定城黑虎陶宏的家中,他们没有别的打算,就是为对付你!”

    李慕白听了,心中不禁生气,又冷笑道:“这些人也是,我跟他们又有甚么深冤大仇?他们何必都要这样苦苦与我作对?”

    秀莲微笑道:“他们哪里是真报甚么仇恨,不过他们向来占据住南北的江湖,彼此沟通,个个自夸是好汉。后来有你这一个人出来,把他们全都打败,他们岂能够甘心?

    近二年,他们正庆幸你自北京出走后,就没有下落,都传说你已然死了。可是如今你忽然又露了面,并且还是往北方来了,他们焉能不想法联结起来对付你?有你在江湖上,他们个个都不得安?”

    李慕白说:“三年以前,我确实是有些气盛,但现在因为我盟伯的劝告,只要他们不来找我,我也就不去找他们。不过,姑娘,你可知道那冲霄剑客陈凤钧是已经死了吗?”

    秀莲点点头说:“我在内邱县遇见在北京与史胖子相识的那个小蜈蚣,他告诉我了。那陈凤钧不是个好人,他也该死。即使因此静玄和尚再与我作对,想要为他徒弟报仇,那我也不怕他!”

    说话时,秀莲的态度十分激昂,仿彿她仍忘不了静言用点穴害过她的那件事。

    李慕白又问:“姑娘你是荏么时候到家的?”

    秀莲说:“前两天我就回到家里了,本来我想直头到正定府去救杨大姑娘,可是我身边没有一文钱,不得不回到家中,好把车钱开发了。同时我的两腿仍然有些不便,所以又在家里歇了两天。

    今天买了一匹马,我才来看大哥。大哥,我现在来只有一件事,就是我要看看你那十几幅人身穴道图。”

    李慕白点头说:“点穴图现在我的身边,不过在月光下看不清楚,我们可以等候一会儿,等我的叔父睡眠之后,可再回去,点灯细看。”

    秀莲点头说:“好吧!”当下她牵著马与李慕白并肩向南行著。

    那当空一轮似圆未圆的月亮朦胧地散出水一般的光华,照得地下像落了一层严霜,霜上印著两条模糊的人影和一匹马影。

    李慕白仰首看着青天、薄云、明月,秀莲却牵著马看着李慕白那魁梧的身子,两人心中都发生无限的感想。他们想到旧事,想到那像天公故意愚弄似的,把他们一对英雄儿女中间,安设著一座愁山,一片恨海,使他们两个人都不得不抑制爱情,再各抱著伤心。

    他们在月光下默默的走着,少时又进到五里村中,来到李慕白的门首。因为他们的脚步都是太慢太轻了,所以连一条狗都没有被惊起,马蹄也轻轻敲著地,没有多大声响。

    李慕白就将秀莲的马匹接到手中,系在门前的一棵树上,然后他飞身跳进了墙,将柴扉开了,便请秀莲进去。他又轻轻地将柴扉关好,便先到他的屋中将灯点上,再请秀莲进屋。

    秀莲向脸后掠掠头发,笑靥倩然说:“李大哥,你这间房子很好,如果没有甚么人来找寻你,你在这里享受清福,不也是很好吗?”

    李慕白叹了一口气,说:“我们都因为这一身武艺,反倒自误了!”

    说时,他先由床上拿起了那口宝剑,交到秀莲手里说:“姑娘,请看这口剑,这是我从那柳建才的手中得来的。柳建才他此次到北方来,就为的是寻找这口剑。”

    秀莲微微笑着,将剑接到手中,拿在灯旁仔细看了看,又用指轻弹了弹,同时心中想起前年江南鹤留柬赠剑之事,便不禁斜著脸又看了看李慕白。

    只见李慕白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在看她,她本想告诉李慕白那“宝剑留结他日缘”之事,只是心中羞愧而悲伤,便欲语复止。随后她将剑交给李慕白说:“很好,这口剑实在难得!”

    李慕白心里正在盘算著,想要将这口剑赠送给秀莲,但又怕秀莲疑心自己是有其么另外用意。如今见秀莲随便将此剑夸赞了一句,便即交还给自己,仿彿她并不甚喜爱此剑似的,便不由心中很纳闷。同时见俞秀莲的芳容变得有些凄惨,她的两眼也呆呆地看着那铺满了月色的窗棂。

    良久,李慕白将要由身边取出那十八幅人身穴道图,可是见秀莲已由身边掏出来一个红锻小包,她织手将级包打开,里面露出四颗莹莹的珍珠,托在手心上,递给李慕白。

    她微笑着说:“李大哥请看,这就是我由杨豹手中得到的那四颗珍珠。听说一共是四十九颗,其中四颗已被官方起去。我这里有四颗,其余的四十一颗完全在杨豹的手中。我想我们无论如何也应当见著那杨豹,劝他将珍珠全数交出,或者由他本人,或者由我们二人,设法交还大内,以洗德五哥数载的沉冤。”

    李慕白把这四颗珠子略看了一看,然后交还秀莲,说:“姑娘千万带好,杨豹手中那四十几颗珠子,我们自然得设法交还大内。不过那还要详细地想一想,稍一不谨慎,便许又为德大哥惹出奇祸来。”

    秀莲收起珠子来,也点头说:“只要我们心中都记住此事,就是了。”遂又笑了笑说:“李大哥,现在你可以将点穴图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李慕白将灯挑亮一点,遂由身边取出那十八幅人身穴道图,一张一张地展开给秀莲观看,并且略述两年来自己对此的心得。

    俞秀莲这时却专心地看这十几幅秘图,并听李慕白说点穴法的大意,及练习指法时,应下怎样的功夫。

    秀莲对于李慕白似是极为羡慕,看了半天,她便说:“我看完了,李大哥快收起来吧!”

    李慕白将图叠起,依然带在身畔,就见秀莲站立著,呆呆发了半天怔,良久,她忽然脸色一红说:“李大哥,我们相识已有三载了,实在我心中所敬佩的只有李大哥一人。但是,三年来我总不明白,不知大哥为甚么要处处时时想与我疏远”

    秀莲说到这里,面上笼罩著一层悲哀,李慕白却惭愧得答不上一句话来。

    只听秀莲又说:“现在静玄师徒等人都到北方来了,他们本来是为寻李大哥作对,但现在因为陈凤钧之死,我也与他们结下不可解的冤仇了。此时无论大哥或是我,只要遇见他们,都难免有一场恶斗。虽然我们并不怕他们,但是在路上各自分行,究竟是人单势孤,因此我想以复我们应当随时随地同行才好!”李慕白听了连连答应说:“那是自然,姑娘无论甚么时候走,只要一通知我,我便立刻与姑娘一同前去。现在我已想开了,我并不再躲避静玄师徒,我也不拘泥于盟伯的训言,我可以与姑娘光明正大的同行,无论何时出了事情,我与姑娘一同前去应付。”

    秀莲向来没见李慕白这样激昂慷慨,就说:“那么,李大哥你在家中歇息一天,后天我找你来,咱们就一同北上,先往正定府。”

    李慕白说:“姑娘不必来找我,我这里非常不便。后天还是我去找姑娘,我们一同由钜鹿起身好了。”

    秀莲点头说:“那么后天我们就在钜鹿见面吧,我走了!”

    李慕白也并不挽留,先将灯吹灭,然后送秀莲出了柴扉。

    秀莲自己解下马来,向李慕白说:“李大哥请回去歇息吧!我骑著马慢慢地走,天不亮时就可以回到家里了。”

    李慕白却说:“我送你出了村子。”

    当下秀莲牵著马,李慕白跟随著她,随谈随走。此时天空中的白云片片,遮掩了月光,但地上仍然是很明亮的,半夜的寒风却愈加凄紧,吹得落叶沙沙作响。

    二人默默前行,才走出村口,忽然李慕白一眼看见那大道之上,有一个人骑著一匹深色大马,正在那里来往徘徊。

    李慕白赶紧向秀莲说:“先站住!”

    秀莲也看见道上那个骑马的人了,她止住步,回首对李慕白说:“这人一定是知道我找你来了,所以在道上等候我。若不是,这半夜里谁能在此徘徊?”

    正在说著,忽然那匹马上的人也看见了他们,不但不知躲避。反倒催著马向他二人这边跑来。

    俞秀莲赶紧由鞍下抽出双刀,李慕白却拦住她说:“姑娘不要急躁,来的多半是熟人。”

    说话之间骑马的人已飞骑到了临近。只见他在马上张著手说:“李大爷,俞姑娘,今天的月色正好,我一来可把你们搅了!”

    李慕白向秀莲说:“又是史胖子来了。”

    秀莲却满面通红,收下双刀。

    史胖子此时已下了马,他向李慕白抱拳说:“李大爷,彰德一别,又是十几天了,你老人家府上都好呀?”

    李慕白也上前抱了抱拳,然后笑着说:“史掌柜,我真佩服你的本事,你真有些神出鬼没的能干。”

    史胖子却正颜说道:“李大爷,今天我来可不是找你开玩笑。昨天晚上我跟孙正礼到了内邱,遇见个蜈蚣,我才知道俞姑娘已回到钜鹿,但还不知道你大爷也回家来了。

    及至我跟孙正礼到了钜鹿,才听崔三说姑娘是到南宫找龚道士去了,我这才赶来。刚才到了门首,看见姑娘的马匹系在那里,我晓得你们二位正在里边谈话,我就没好意思进去打扰你们。”

    李慕白听史胖子说到这句话,心中就不禁有些生气,将要正色分辨,又听史胖子往下说道:“今天我找你们来,确是有急要的事情,咱们得赶紧想个办法。”

    秀莲立时问道:“又出了甚么事情?你快说!”

    史胖子也很急快地说:“现在静玄禅师的徒弟法广,在保定府摆下了擂台,帮助他的有黑虎陶宏、金刀冯茂和刘七太岁,静玄禅师带著徒弟法普已于昨天过内邱北上。

    韩志远、猛虎常七那些人,以及晁德庆等,大概前后到了保定。并听说还有许多人,他们大家聚集在一起,专要与你二位争斗。法广声言决定要制李慕白于死命。他们对于俞姑娘所说的话,那我就不敢说出来了。”

    俞秀莲一听到这里,气得她跺起脚来,向李慕白说:“李大哥,你快备马,咱们连夜赶到保定,倒要看看他们那群人都有多大本领?”

    史胖子却摆手说:“姑娘先不要忙,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呢!”

    李慕白在旁问说:“还有甚么事?”

    史胖子说:“单刀杨小太岁上次他回到北京,因为知道他的祖父被杀,胞妹被拐,凶手是凤阳谭家兄弟及冯隆、冒宝昆,所以他就到了保定府找金刀冯茂去要冯隆。不料,他们说岔了,交起手来。金刀冯茂虽然武艺高强,可是禁不住杨小太岁的情急力猛,听说一下子就被杨小太岁杀伤了,伤得还很重。

    可是杨小太岁也没有走脱,他受了法广和尚的点穴法,生死可不知道。”

    秀莲听了这话,她十分着急,就说:“杨豹手中还有四十一颗珍珠,这一下一定全都被他们抢去了!”

    史胖子点头说:“可不是,他们这叫作图财害命。可是也没有法子,那黑虎陶宏是京中张总管的干儿子,他就是做了甚么不法的事情,也是有人庇护著他。”

    此时李慕白见事情逼得太急,他已无法再忍,遂向史胖子和秀莲说:“现在既发生了这些事,我们不能再延误了。今天已半夜,不便起身,明天我必要到钜鹿,咱们就一同往保定去。”

    史胖子一听,他高兴的了不得,连连点头说:“好,好,李大爷今天说的这话真痛快,明天咱们就在钜鹿一准见面吧!”说完了话,便向秀莲招手,请她上马。

    秀莲这时精神十分兴奋,便扳鞍上马,向李慕白拱手说:“李大哥,明天在我家里见吧!”

    李慕白也说:“明天我准去!”

    当下,史胖子和俞秀莲的两匹马上了大道,就在月光之下,往北飞驰而去。

    这里李慕白看得两匹马消失了影子,他才慢慢地回到家中。

    次日,一清早李慕白就将马匹备好,行李收拾完毕。等著他叔父起来,他就去见了,说道:“昨天晚上找我来的那个姑娘,原是江南鹤的亲戚,她是奉江南鹤之命前来的,告诉我现在需要躲避几天,不然就许出事。”

    李凤卿一听他侄子的这话,就不由面上吓得变了色,探著头问道:“怎么?官人真知道你回来了吗?”

    李慕白说:“事情还不知真假,不过那位姑娘已听到了一点风声,所以她才深夜来给我送信,我想总是躲避几天才好。”

    李凤卿赶紧就说:“你快走吧!家里你放心,你婶母也不能立刻就死!”

    李慕白听了叔父的话,心中倒十分难过,只说自己现在是要往保定朋友之处暂避几天。如若听得外面没有甚么坏风声,半月之内就可以回来。

    当下,他拜别叔父,牵马出门。

    李凤卿又在门前东张西望,说:“趁著没人,你快走!快走!”

    李慕白飞身上马,紧紧挥鞭,在晓风残月之下,直奔钜鹿县走去。走了不到三四点钟,便眼看来到钜鹿县城,可是李慕白到此时反倒犹豫起来,因为现在自己是穿著便衣,而且已剃去了胡须。

    钜鹿与南宫又是邻县,家乡中的人,尤其是梁文锦、席仲孝等人,他们是常来常往,倘或被他们看见自己进城去找俞秀莲,于自己倒没有甚么妨碍,不过于俞秀莲是太不便了。因此眼看到了东关,他就把马勒住不敢往前再走了。又想要先找个店房或饭铺,托那里的人去给秀莲送信,但觉得也很不好。

    正在马上徘徊,这时忽然由北边驰来了一匹马,马上的人招手说:“在这儿啦!”是山西味的官话。

    李慕白一看,原来是史胖子,他立刻心中大喜,催马迎将过去。

    只听史胖子说:“我就想到了,你一定不愿进城去找俞秀莲,我叫他们在十几里之外等候著你啦!走,咱们快找他们去!”

    当下李慕白和史胖子的两匹马,哒哒的往北驰去,荡起了一遍烟尘。

    李慕白十分钦佩史胖子,虽然他的武艺不见得高强,但精明干练,觉著实在比自己强。他一边走着一边就问说:“史掌柜,你跟晁德庆他们后来怎样和解了?”

    史胖子笑着说:“我跟他们没有多大的仇恨,我跟他们作对,是因为晁德庆他瞧不起我,那白面灵官韩志远他不但瞧不起我,还打了我两个嘴巴。我史胖子岂能受这个气?我就拉上我们那位孙大哥,的他们到一个地方去比武。

    可是到了那里,我又把那位孙大哥拦住,不跟他们去碰头交手。到了晚间,我略施手段,叫他们自己打了起来。韩志远叫晁德庆砍了一刀,胳臂虽没掉,可是肩膀也流了不少的血,谁叫他打我的嘴巴呢?”

    说话时,史胖子在马上不住地得意大笑。

    李慕白却微笑说:“史掌柜,你的手段实在不错,不过偷一条妇人的红裤子,给人家捏奸编对,这件事办得也太促狭了吧?”

    史胖子惊讶说:“咦!李大爷怎么知道了?”

    李慕白微笑不话,史胖子却哈哈大笑,伸著大拇指说:“李大爷,不怪你行!你在暗中跟著我,我都一点也不觉得。

    行!在江湖闯了两年,不但学会了点穴法,这些鬼鬼祟祟的玩艺儿,也比我史胖子还高明了。

    行!不怪俞秀莲对你是那么样儿,我史胖子要是女儿身,我也得巴结著嫁你!”

    李慕白正色说:“史掌柜,你可不得胡说!”

    史胖子摇头说道:“我不胡说,我不但不能胡说,你们俩的事无论见了谁,我也不能说,哈哈!”

    他连声大笑,催马在前紧走,李慕白想要跟他解释也不能够。

    又跑出了几里地,就见路旁有二人正在牵马等著他们。一个是浑身青衣布裤,披著青布大棉袄,正是五爪鹰孙正礼,另一个是银灰小袄玄青恰裤,披著一件乳羊皮的青缎西子的大斗篷,这是秀莲。

    孙正礼见李慕白来到,便叫了声:“李兄弟,想不到我还能瞧见你,冯隆那群王八蛋都说你死了呢!”

    秀莲却把头上的青钢帕系紧了些,她上了马,扬鞭在前,高声说道:“别说闲话了,咱们快走,到正定府办完了事,还能赶往保定去呢!”

    当下俞秀莲的马在前,孙正礼在次,史胖子居三,李慕白骑马殿后,四匹马蹄声紧响,荡得烟尘滚滚,顺著大路一直往北。

    行到晚间并不歇宿,依旧连夜前进,到次日黎明时分便到了正定府。

    原来史胖子都在这里安置好了,一来到这里,史胖子就带著他们找到城外的一家店房,字号是“泰来老店”他那两个伙计小流星和追风鬼全都早已到了这里。

    史胖子又叫店伙找了两间房屋:俞秀莲住一问,李慕白和孙正礼住一间,史胖子就跟他的两个伙计住在一起,他们三个人用山西的土语说了半天,然后史胖子就把俞秀莲请到李慕白和孙正礼的屋中,他就说:“我那两个伙计把事情都打听明白了,那杨大姑娘确实是被卖到麒鳞村姜中堂的家中。

    姜中堂名叫姜华栋,是朝中的大学士,家眷全在北京,这里只是他的堂侄当家。他这堂侄人称姜三员外,也是一位读书人,平日的行为还不错。他把杨大姑娘买到家里,因见杨大姑娘生得美貌,便纳为侍妾。

    听说姜三员外并没有儿子,如今纳妾实在是为了子嗣。据我看这里的事也没有甚么难办的了,杨大姑娘虽在姜家作妾,可总比在匪人的手中要强得多了。咱们歇一会儿就往保定去吧,现在保定黑虎陶宏他们聚的人还不算多,若是再迟几日,他们的势力可就更大了。”

    俞秀莲却说:“你们要急著往保定,你们可以先去,我还要在这里住一两天,无论怎么我也要见杨大姑娘一面。

    但听人言,不足凭信,我非得亲眼见她住在这里很平安,然后我才能走。因为我此次出北京走河南为的是甚么,不就为的是搭救杨大姑娘吗?

    现在杨大姑娘虽然有了下落,但她总算被迫至此,谁知知她是愿意给人作妾不愿意呢?”

    史胖子说:“我看她大概也没有甚么不愿意的。”

    秀莲说:“这件事由我一人去办,你们都不要管!”

    当下史胖子用眼望着李慕白,李慕白就说:“我们在这里歇息一天也好,这件事由俞姑娘一人去办,咱们也不便帮助。”

    秀莲听了李慕白说了这话,她才转身回到自己屋里,因为昨天大家都走了一夜的路,现在身体都很疲乏,各自在屋中睡去。

    秀莲也歇息了一会儿,午饭后她才一人出门,到麒麟村附近去探望了一番,然后口到店里,就不再出门。

    当日史胖子与李慕白也都在店中歇息,只有孙正礼和小流星、追风鬼,他们在城内逛了半天,但幸没有甚么事情发生。到了晚间,二更以后,那麒麟村已闭上了大门,姜家庄院里的更声特别清切。

    在里院的一间新房里,灯光荧然,铺在窗上作浅红色。屋中只有杨大姑娘同著仆妇,正在等候那姜三员外前来。此时俞秀莲便已蹿房过脊,来到了院内。但是,秀莲并不知杨大姑娘住在哪间屋里,而且自己又与她没见过面,便趁著院中无人跳下房来,向那几间有灯光的屋里去窥探。

    第一次是看到一间书房里,有一个三十多岁身穿缎袍的人,正跟一个五十来岁仿佛教书的老夫子模样的人在那里下棋。秀莲走了过去,又走进一重院子,扒著一间屋子的小窗往桌去看,就见三四个朴妇正在屋里谈天。

    秀莲本想要闯进去向她们询问杨大姑娘所住的房子,又见她们人太多,倘若把她们惊得喊叫起来,那时必然乱了起来,不但事情办不成,碰巧还许伤了人。

    心里这样一想,便又退回身去慢慢地走,最后就走到那实上铺著红色灯光的屋前。

    秀莲扒著窗子往屋中一看,就见床上挑著红绸幔帐,一个二十来岁、浓妆艳抹的少妇,正在床头独坐。

    有一个年老的妇人正在往铜盆里添炭,秀莲仔细一看,觉得这个少妇的模样长得太像杨丽英姑娘了,当时俞秀莲就推门而入,一进屋就随手把门关好。

    此时那老仆妇吓得把夹炭的铜筷子扔在地下,惊慌地问:“你是谁?”

    秀莲摆了作声话:“你不要害怕,说完几句话我就走。”

    仆妇直著眼睛来看她,身子还不住发抖。

    那杨大姑娘也站起身来,她的脸上倒似不怎样恐惧,只是很诧异地问说:“你是甚么人?”

    秀莲说:“我叫俞秀莲。你是杨丽英大姑娘吧?”

    杨大姑娘点点头,落泪说:“俞姑娘,你是来救我的吗?”

    俞秀莲点点头,用手拍著杨大姑娘的肩膀说:“在北京,我将你爷爷已经埋葬了,你妹妹丽芳我已把她安置在德五爷的家中,她现在很好。

    你哥哥杨豹我也与他见了面,他也知道了你的事情,你的仇人冯隆已被我杀死,如今我就是为来看你。如若你是不愿在这里呢,那当时你就同著我走,现在你那李大叔李慕白他也来到此地了。”

    杨大姑娘用手帕试著眼泪,说:“我现在这里,倒是很好了。姜三员外待我不错,俞姑娘,您真是我家的恩人”

    说到这里,她满面落泪。接著哭哭泣位地说:“从打八月节那天,五六个强盗进到我家里把我爷爷杀死,我本来跟他们死力挣扎,但是我虽也学过几手武艺,手中却没有刀。

    后来就被一个很有力气的强盗将我捆上了,拿著一把刀威吓看我,说是只要我一嚷,他就拿刀杀死我。因此我才没法子,只得由著他用车把我拉到深泽县,我才知道那个人,名叫花枪冯隆。他说他们一共弟兄五人,都是武艺高强,连李慕白都叫他杀死了,因此我更不敢得罪他。不过他倒不打算污辱我,我问他抢我有甚么用意,他也不肯对我说。

    后来就又去了一个姓冒的人,那姓冒的头上有块刀伤,人比冯隆还坏。有一次趁著冯隆没在,他竟向我调戏,但被我打了!我刚要趁势逃跑,可是冯隆跟他的两个朋友就回来了,又拿著刀吓唬我。

    我见他们个个都很凶恶,怕他们真把我害死,就只好忍耐。后来就听那姓冒的跟冯隆私下谈说,他说俞姑娘现在出头帮助我家,并已离京南来捉拿他们来了。

    冯隆跟姓冒的两人非常著慌,这才把我卖到这里。起先我还害怕,后来我见这里也很好,而且姜三员外他也是个很好的人!”

    刚说到这里,忽听外面脚步声响,接著就是有人在推门。

    杨大姑娘吓得面色改变,揪著秀莲的衣襟,小声说道:“是姜三员外来了!”

    秀莲也小声说:“你不要怕,回头见了他你就说我是你的表姐。”

    当时秀莲过去亲自开门,门一向里开了,她随之隐在门后。

    外面进来的姜三员外,正是刚才在书房里下棋的那个身穿锻衣的人。

    他进屋来就笑着说:“怎么你把门关上了?你以为我不到你屋来了吧?”

    说话时,忽听身后“呀”的一声,屋门又关上。

    姜三员外回头一看,看见一个青衣人,身后背著两把钢刀,他不由吓得“啊呀”一声。

    秀莲转过身来,连连向他摆手,杨大姑娘也牵了他一下说:“三员外不要怕,这是我的表姐。”

    那姜三员外的两腿发抖,直著眼,借著灯光一看,原来不是个强盗,却是一位比他这新纳的爱妾还年轻美貌的女子,他心中就不大害怕了,可是还是不知说甚么才好。

    秀莲却走近了两步,态度很严肃地说:“姜三员外你不要害怕,我是个行侠仗义的女子,如今来此专为看望我的表妹。刚才听她对我说,你倒还是个好人,所以你放心,我决不能杀害你!”

    姜三员外又敬又怕,赶紧深深鞠躬说:“原来小姐是红线、聂隐娘之流,我真失敬了。小姐请坐,有甚么话请小姐自管嘱咐,我无不依从!”

    秀莲见这姜三员外是个书呆子,她几乎要笑出来,但是故意正色说:“闲话不用提。我表妹在北京是被好人抢出来卖到你这里,蒙你善待她,我也很感谢你。

    不过谁知你将来又怎样?也许你的正夫人会虐待她,或者你又再纳几房?现在你须亲笔为我立一张字据。言明永远对她如同结发妻子一般,交在我的手里。此后如果你永远对她好,那张字据便毫无用处,否则,你大概也能明白!”

    姜三员外吓得乱颤,连说:“不敢不敢,我给小姐写张字据就是,只是这屋里没有纸笔。”

    秀莲说:“可以叫仆妇去取。”

    姜三员外就嘱咐那老仆妇去取纸笔,并说:“你不准对别人说这屋里来了一位姑娘。”

    那老仆妇颤著声音答应,秀莲开门放地出去。

    这时姜三员外镇定了些,他又向秀莲说:“小姐请坐,小姐既是丽英的表姐,那就是亲戚了。我虽是读书的人,但生平也颇敬慕游侠义士,何况小姐以一女子,而如此身怀奇技,更是难得。小姐以后可以随时前来,我必然竭诚接待,千万不要客气!”

    秀莲却不言语,杨丽英在旁也不住仔细打量秀莲的容貌。

    待了一会儿,那老仆妇就把纸墨笔砚一齐拿来,姜三员外当时写就了一张字据,双手捧给秀莲看,并且口中念道:“立字据人姜谨生,今因缺乏子嗣,故娶得杨氏女名丽英者为次妻。此后对杨氏应处处善为看待,与原配无异,并不得再行纳妾。如有歧视或苛求之处,则天理人情,任何轻重惩罚,俱愿甘受。恐口无凭,立此为证。”

    秀莲在旁看这书呆子真将以后不得再行纳妾的话,全都写上,她就忍不住要笑也觉得这姜三员外决不能错待了杨大姑娘,因此她也放了心。

    遂将字据接到手里,收在身边,然后笑了笑,说:“这不过为叫你们永远和好,其实将来我哪能时时来杳看你们。”

    姜三员外说:“姑娘放心,以后你若从这里经过,随时可以来我家歇住。我虽是个读书人,但性最慷慨,将来我们两家亲戚一常来常往,姑娘你就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了。”

    到此时,他才问姑娘的姓名,俞秀莲只说自己姓俞,姜三员外还要细问,俞秀莲却说:“今天我来得实在冒昧,过些日子我必要杨小姑娘来看她的姊姊。现在我走了。”

    说毕,秀莲转身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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