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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倭人脱下和服,围成一圈,须臾散开,却见和服层层堆积。鹈左卫门道:“这和服下藏了一样东西,你猜猜是什么?”

    宁不空不觉莞尔,这覆盖猜物之术,古人称之为“射覆”在华夏流传已久,汉武帝曾与东方朔射覆取乐,唐代李商隐也曾有诗道:“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射,即猜测的意思;覆,便是覆盖之物。筵席之上,宾主尽欢之时,一人便将席上之物,偷偷用绢帕杯盘覆盖,是为覆;另一人则以蓍草、铜钱起卦,推算覆盖何物,是为射。精通易理者,往往十射九中。

    宁不空心想:“果然是倭夷小国,不知我华夏智术精深博大,这等射覆小道,也来难我?”便笑道:“各位多此一举了,鄙人双目已盲,盖不盖衣服,均是一般。”众倭恍然大悟,咧嘴憨笑。

    宁不空占了一卦,道:“这一卦为泽火‘革’,九四为变爻,正变兑卦,且互巽互乾。巽为木,乾为金,兑也为金,离为火。是以一卦之中,一木三金一火。故而覆盖之物,也为木短金长,中有烈火。”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若我料得不错,正是一支贵国的鸟铳。”

    众倭哗然变色,鹈左卫门揭开和服,赫然躺着一支鸟铳。鸟铳即是火绳枪,传自西方,后经佛郎机人传入倭国种子岛,遂成利器,能洞铠甲,可穿钱眼,飞鸟在林,也是一击而落,故名鸟铳。宁不空火道巨匠,精擅天下火器,故而对此火枪并不陌生。

    陆渐见那鸟铳前有细长铁管,后有粗短木柄,果然应了“木短金长”的预言,也是啧啧称奇。群倭兀自不服,又覆了几样物事让宁不空猜,有倭刀、有珠宝、有竹簪、有象牙,均被宁不空漫不经心,一一道破。

    如此不仅群倭耸动,陆渐也是惊佩。鹈左卫门和同伴商议几句,说道:“就这么赏你,太便宜了你,你的再算一卦,算完再赏。”

    宁不空见这些倭人小气不堪,心生鄙夷,冷然道:“但问无妨。”

    鹈左卫门说道:“我们这次来大唐贸易,不久便要归国,你的算一算,这一路上平安不平安?”

    宁不空起卦道:“这一卦为天水‘讼’,并无变爻,且从卦辞,卦辞曰:‘不利涉大川’。”鹈左卫门奇道:“什么意思?”宁不空道:“川者水也,那便是说,你们倘若出海,必然遇险翻船,落入大海。”

    众倭听鹈左卫门翻译了宁不空之言,无不神色惨变。先前宁不空断事如神,他们早已生出敬畏之心,又深知海上风云变幻,凶吉难料,听得这么一说,无不惊恐,其中孱弱愚笨的,竟然低声哭泣起来。

    宁不空笑道:“诸位莫怕,虽然凶险,却也并非没有补救之法。”

    鹈左卫门又惊又喜,忙问道:“怎么的补救?”宁不空道:“人的命相虽然天定,但运势却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之中,这一卦坏在无所变化,只需有所变化,就能免劫。”鹈左卫门道:“怎么变化才好?”

    宁不空说道:“你们现今有多少人?”鹈左卫门道:“十七个。”宁不空道:“那就是了,若再加上两人,人数变化,运数也随之变化。十七加二,为一十九,一十九除六,余数得一,故而变爻为一,讼卦第一爻说得好:‘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意思便是,鄙人虽然说了些不好的话,但诸位终究还是大吉大利。”

    鹈左卫门将这话告诉同伴,众倭听得糊涂,只明白了一句,若是再加两人出海,凑足一十九人,便可逢凶化吉,当下议论纷纷,商量去何处找两个人来。鹈左卫门却是双目一亮,笑道:“何必到别处去找,这里不是现成的吗?”众倭人闻言,纷纷笑起来:“不错不错,算命先生一个,小孩子一个,不多不少,正好两个。”

    鹈左卫门忙问道:“先生愿意跟我们回国吗?”宁不空眉头微蹙,忽地叹道:“我舅甥穷困潦倒,正愁无处可去,各位若能让我们吃饱穿暖,哪里也去得。”陆渐大惊,正要驳斥,忽被宁不空狠狠扣住后颈,痛得龇牙咧嘴,牙缝里咝咝冒气。

    众倭皆大欢喜,鹈左卫门笑道:“吃饱穿暖容易,我们是尾张国的武士,先生你未卜先知,是大大的神仙,主公必然喜欢。”

    宁不空道:“如此甚好,但卦象显示,今日务必出海归国,倘若晚了,又有风险。”

    鹈左卫门对之奉若神明,慌忙告知同伴,众人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收拾上船,扯起风帆。宁不空落在后面,低声道:“小子,你敢坏我的大事,我叫你生死两难。”

    陆渐恍然大悟,宁不空此番早已定下了出海的主意,故意使计收服这些倭人。他先以“射覆”之法令之敬服,然后故作危言,令之惊惶,最后才道出十七人不足、非得十九人出海不可的言语。无怪他起初便问众倭人数,原来其志在此。

    陆渐越想越气,但被宁不空制住要害,不敢多言,唯有心中暗骂。

    众倭人对宁不空极为尊重,将之引到前舱,好酒好菜服侍,间或还有人请宁不空算命,宁不空一一打发。待到掌灯时分,舱中方静下来,陆渐透过窗口望去,暮色苍茫,笼罩如靛大海,远处海岸如一条细长黑蛇,蜿蜒远去,陆渐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有如珠串,滴在窗棂。

    忽听宁不空冷笑道:“你在哭么?”

    陆渐心头一惊:“这大恶人的耳朵好灵。”当下抹了泪,哼声道“我才没哭。”

    宁不空道:“男子汉大丈夫,敢爱敢恨,敢笑敢哭,偶尔哭一哭,也没什么丢脸的。”顿一顿,又道“小子,你识字么?”

    陆渐摇头道:“不认识。”

    “很好。”宁不空道“此去倭国,尚要时日,我便教你识字习武。”陆渐怪道:“我干吗要识字习武?”

    “问得好。”宁不空缓缓道“这世上的强者说来也不过两种,第一种人,便是识字习文的,苦读十载,考八股,求功名;第二种人,便是学武的,要么一刀一枪,在战场拼个出身;要么占山为王,夺人钱财,取人性命。你是想做强者,还是想做弱者呢?”

    陆渐道:“我都不做,我只想天天晒网打渔,若是若是阿晴不嫌弃我,我就和她一起晒网打渔。”

    宁不空沉吟道:“阿晴?莫不是姚家的晴小姐?”

    陆渐道:“是呀,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宁不空嘿然道:“你喜欢她了?”陆渐默不作声。

    “不言之言,便算默认。”宁不空冷冷一笑“若你喜欢晴小姐,更须识字习武,成为世间强者。那丫头天生的美人坯子,人又聪慧了得,眼界自然高得出奇。你这晒网打渔的寻常人,她瞧得上吗?再说了,她自幼锦衣玉食,会跟你晒网打渔,过穷苦日子么?”

    陆渐听得心中茫然,过得许久,才喃喃自语道:“是呀,她怎么会跟我晒网打渔,过穷苦日子呢?”

    “怎么样?”宁不空露出不耐之色“学是不学?大丈夫一言而决。”

    陆渐心生疑惑,皱眉道:“宁先生,你何时变得这么好心了?”

    宁不空一愣,面色稍缓,叹道:“我让你背井离乡,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教你学文习武,也算是一些补偿。”

    陆渐盯着宁不空,见他容色冷淡,无喜无怒,全没有半点儿端倪,不由忖道:“原来他也并非坏到极点。”便说道:“我若学文习武,阿晴就不会嫌弃我吗?”

    宁不空破颜笑道:“自古佳人爱才子,你若学得好,她自然会喜欢你了。”陆渐大喜。宁不空道:“今日天色已晚,先教你认得自己的姓名吧。”

    陆渐道:“名字我会认的。”宁不空奇道:“你叫什么名儿?”

    “我叫陆渐。”陆渐道“陆字是爷爷教的,渐字却是天生就会认的。”

    “胡说八道。”宁不空喝道“哪儿有天生会认字的道理?”

    陆渐道:“我生下来时,前胸就有一个胎记,爷爷瞧着像一个字,便请人来识,识字的人说是一个渐字。爷爷就给我取名陆渐,所以说这个渐字是天生的,脱了衣服就能瞧见。”

    宁不空摇头道:“胎记怎么会像文字?想必是令祖纹上去的,然后再来哄骗你。”

    陆渐咬定是天生的,两人争辩一番,宁不空眼瞎,无法亲见,只得道:“是否胎记,暂且不论。但这个渐字大有文章,出自周易中的‘渐’卦。渐卦中九三爻的爻辞说得好:‘鸿渐于陆。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利御寇。’你名叫陆渐,暗合‘鸿渐于陆’这一句,后面‘夫征不复,妇孕不育,凶’一句,便是说,壮士百战没有返家,妇女久孕却不生育,这些都是大凶之兆。至于末一句‘利御寇’,则是说虽然凶险,却利于抵御贼寇。”

    说到这里,他忽叹一口气,说道:“陆渐,你须牢记我今日的话,虽说人生多变,绝非只言片语能够料中,但这小小一个渐字,或许便是你一生的断语。”

    此话说完,二人均是陷入沉思,舱中一阵寂然,唯闻涛声悠远,若断若续,忽而啪的一声,灯花爆裂,陆渐恍然惊醒,哼了一声,说道:“那宁先生的名字又有什么含义?”

    “小小年纪,哪儿来这么多好奇心?”宁不空喝道“过来,我教你识字。”当下教授陆渐识字,船上没有笔墨,宁不空便用水在漆桌上写字,待陆渐认识,运火劲烘干,再写新字。

    陆渐纵然有心逃走,但此时大海孤舟,欲逃无门,唯有听之任之,学学识字,也算消愁解闷,只是时时想念祖父和姚晴,未免分心。

    宁不空却热心之至,一日十二个时辰,五个时辰都在教授陆渐。众倭间或来瞧,见状也都回避。

    转眼六日已过,这一日,宁不空忽道:“陆渐,你知道时至今日,你认识多少字了?”

    陆渐摇头道:“记不清了。”宁不空道:“算上今日这几个,你只认得四十二字。”陆渐不以为意,问道:“是多还是少呢?”

    宁不空冷哼一声,道:“但凡小娃儿启蒙就学,不算学后遗忘的。聪明者,每日能识二十来字;愚笨的,每日也能学上八九个字,你且算算,你每日能学几个字?”陆渐扳着指头算了半晌,道:“似乎能识七个字,这么说,我算愚笨的啰。”

    “混账东西!”宁不空勃然大怒“给我滚出去。”

    陆渐见他无端发怒,心中委屈,说道:“滚出去就滚出去。”又招手道“北落师门,咱们出去玩儿。”离岸之后,宁不空不再阻止陆渐与北落师门玩耍,那猫儿听了陆渐招呼,却是懒洋洋,正眼也不瞧他。

    陆渐心中气恼:“你这坏猫儿也不理我。”气呼呼出了舱门,走了两步,忽听船尾喧哗,举目望去,却是倭人们在钓鱼。陆渐久在舱中,颇是气闷,便向一个倭人要了钓具,垂饵钓鱼。他精于此道,海中鱼群正丰,不一阵,便钓起三条。

    正自得其乐,忽听有人道:“小孩,你很会钓鱼呀。”陆渐回头瞧去,只见倭人们都围在身边,瞧着自己,说话的却是鹈左卫门,只听他又道:“咱们来打赌钓鱼,我的赢了,你做我的仆人,你的赢了,我将这小刀给你。”说着从腰间抽出太刀,在陆渐眼前摇晃。

    陆渐摇头道:“我不赌。”鹈左卫门眼露凶光:“不赌不行。”陆渐迟疑间,有倭人说道:“鹈左卫门你太狡猾了,一把太刀便赌一个人,太便宜了。”另有倭人说道:“是呀,赌你的鸟铳,才算公平。”鹈左卫门呸了一声,道:“好啊,小孩你赢了我,我将这把鸟铳给你。”陆渐道:“我要了有什么用?”

    鹈左卫门取下鸟铳,灌入铅丸火药,燃上火绳,瞄准一只海鸟,砰然发铳,海鸟应声而落,在海中挣扎数下,便被浪涛吞没。陆渐瞧得心惊。鹈左卫门得意笑道:“小孩,厉害吗?”

    陆渐仍不愿赌,但鹈左卫门连哄带吓,乃至于挥刀逼迫。陆渐无法可想,只好答应。两人议定:以一个时辰为限,鱼多者胜。

    鹈左卫门是钓鱼高手,众倭无人可比,见陆渐钓技不弱,顿起争竞之心。陆渐为势所逼,也只得全神应对,他自幼追随祖父捕鱼,但论及分辨水流,揣测鱼势,陆大海也不如他,是故陆渐垂钓总是站着,决不枯坐一隅,常随鱼势转移,因此落钩之处,必然鱼群丰美,不多时,便连番钓起大鱼。鹈左卫门则自恃钓技,枯坐待收,自然落了下乘,眼见陆渐连连得手,不由得方寸大乱,接连错失良机,放走几条大鱼。

    一个时辰转眼即过,陆渐钓起十六条鱼,鹈左卫门仅得八条,算是惨败,鹈左卫门又惊又怒,却听众倭人幸灾乐祸,都叫道:“愿赌服输,不许耍赖。”鹈左卫门无奈,只得将鸟铳给了陆渐。

    陆渐终究年少,赢了赌局,兴奋无比,接下鸟铳,又提了一尾鱼,匆匆转回舱内,将鱼给了北落师门,自己坐下来把玩鸟铳,那铳管为精钢锻制,管口黝深,吐出森然寒气,铳后木托纹理分明,刷了一道清漆,油光可鉴。

    陆渐正想这一管黑铁何以有此威能,忽听宁不空冷冷道:“你光赢了鸟铳有什么用?若无火药铅丸,便是一具废物。”陆渐大为惊讶,想他双目俱盲,怎的自己一举一动,均瞒不过他。

    宁不空又道:“小子,你识字愚笨,钓鱼却不差,竟比这些常年航海的倭人还要强些。”陆渐难得受他赞誉,大为得意,便将自己辨水流、察鱼势的法子说了一遍。

    宁不空微一沉吟,怪道:“你这小子聪明算不上,却也不笨,竟懂得这等谋定后动的法门。谁教你的?”陆渐道:“半是爷爷教的,半是我自己想的。”

    宁不空道:“你爷爷是谁?”陆渐道:“他叫陆大海。”

    “那个老东西?”宁不空失笑道“敢情他是你爷爷?嘿嘿,难怪了,他那等老蠢材,才会有你这等小蠢材。”陆渐听得气恼,但他不善与人争辩,只哼了一声,撅嘴自生闷气。

    宁不空叹道:“你既然不耐烦学文,那咱们先学武如何?今日起,我便传你一门内功。”

    陆渐奇道:“内功?”宁不空道:“武学根基,要在内功,既然学武,便从根基学起。但法不传六耳,晚上夜深人静,我再传你。”他如此一说,陆渐自也无如之何。

    子丑时分,宁不空功聚双耳,听得众倭入睡,才唤起陆渐,说道:“学内功者先学脉理,你听过经脉穴道之说么?”陆渐如实道:“没听说过。”

    “没听说也不打紧,我从头教你。”宁不空挤出一丝笑来“人体经脉之行,法于天象。周天星象,不离三垣二十八宿。三垣者,为紫微、太微、天市。故而人体与之对应,也有紫微脉、太微脉、天市脉,共称为三垣帝脉;星象又分二十八宿,是故除了三垣帝脉,人体尚有二十八支脉:角、亢、氐、房、心、尾、箕均属东方苍龙七脉;奎、娄、胃、昴、毕、觜、参属西方白虎七脉;井、鬼、柳、星、张、翼、轸属南方朱雀七脉;斗、牛、女、虚、危、室、壁则属北方玄武七脉。”

    宁不空所说的均为天文术语,陆渐听得头大如斗,吃吃地道:“苍龙、白虎、朱雀、玄武,我像是听过,但身子里也有这些怪东西吗?”

    宁不空摇头道:“这些名称来历玄奥,不必深究。你只需明白,人体共有三十一条经脉,每条经脉,方位各有不同。”说罢握住陆渐右手,道:“这只手属东方苍龙七脉。”他话未说完,陆渐便觉右手被握之处若有锐针钻入,在食指与手掌交接处扎了一下,酸痒酥麻痛五感交迸,不由得失声惨叫。

    “如何?难受了么?”宁不空笑了笑“难受便对了,这难受的地方叫做‘左角穴’,属苍龙七脉的‘角脉’。你要记住了,因为今晚咱们就从这‘角脉’练起。”

    宁不空一边说,一边以内劲点刺陆渐的“角脉”诸穴,除了“左角穴”还有右角、大角、天门、天田等穴,陆渐只觉宁不空那股如针气劲每刺一下,都仿佛刺在体内至深至秘之处,牵魂动魄,不自禁涕泪交流,极为狼狈。

    宁不空指点完穴道,再传授陆渐存神炼气之法,命他逐穴修炼。但陆渐每练一穴,便觉该穴位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周身气血均随神意所聚,自那穴下泻走,身子一时虚若空壳,奇痒难煞。每当此时,便觉宁不空向穴内打入一小股真气。不知怎的,真气一旦入体,不仅那苦状烟消云散,兼且身心充满极大喜悦。

    这种奇感,陆渐生平未遇,只觉忽而难受无比,忽而快感如潮,以至于修炼之时,他无时无刻不盼望宁不空注入真气,若不然,便觉心中空虚,周身奇痒,难受到骨子里去。

    待到四更时分,二人练完“角脉”宁不空说道:“今日到此为止,明日你且将‘角脉’练熟,后天我再教你修炼‘亢脉’。”

    陆渐回到床上,忍不住再运神意,修炼“角脉”一经修炼,那奇痒空虚便汹涌而来,继而快感又生,两种异感势如水火,逐穴交替,直到走完“角脉”始才消散。陆渐对那空虚奇痒之感又恨又怕,而对那喜悦满足、飘飘欲仙的快感却又极为迷恋,以至于运功不辍,彻夜不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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