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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一下子就长开了。

    陆伯言却垂下眼眸道:“阿筠,对不起,我那日不该去喝酒,若我早些回来...你也不至于...”

    沈筠想说什么,却仍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摇了摇头,那陆伯言又道:“那日,是惜微的忌日,我...”

    沈筠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握住他的手,陆伯言一愣,抬眼却见沈筠正微笑摇头,便也微笑着反握住她微凉的手道:“放心,你的病,陆某一定尽力而为。”

    沈筠闻言,便又笑着点了点头。

    他话虽如此说,但沈筠的身体本就虚弱,生产时又伤了根本,因此即便有他悉心调理,日日汤药不断,身体也是时好时坏,好时尚能下床走几步,坏时就只能躺在榻上,每逢时气变换,更是难捱,频犯咳疾不说,每每咳痰,都可见其中有点点血迹。

    那钱婆婆见了,便常与街坊说,这陆先生两口子感情虽好,但他家娘子怕是年月不保了,因此还十分热心地悄悄帮陆伯言物色填房,弄得沈筠他们也是哭笑不得。

    自他们来了这姑苏,为免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平白招惹闲话,的确是默认了众人眼中的夫妻关系,可彼此心中都很清楚,他们不过是两个萍水相逢的天涯沦落人。他对她,不过是医者仁心,而她对他,亦不过是感恩戴义。

    然而沈筠的病,却反反复复了一年多也未见起色,平日汤药补品已所费不赀,更何况添了一个渐渐长大的小娃娃,陆伯言的微薄诊金终于难以为继,沈筠虽无力理家务,却一直在操持财事,因此很清楚个中情况。

    这日陆伯言看诊回来,沈筠却不在家中,一问钱婆婆,她却道:“先生您一出门,娘子就上西街去了。”

    “西街?她上西街做什么去?”

    “那老身哪知道,娘子也没说啊。”

    陆伯言也就不再多问,只是抱过她手中的孩子,好让她去料理家务。

    等快到了晚饭时,才见沈筠抱着个木匣子回来了,陆伯言忙抱着孩子迎了上来道:“怎么一个人出去那么久。”

    沈筠脸上略显出些疲态,微笑着道:“你跟我来。”说着就领着他进到屋中,陆伯言见她到桌旁坐了,便也坐到她对面,沈筠却将那匣子放到他面前,又接过他手中的孩子道:“我前几日听钱婆婆说,西街有间从前生意不错的医馆在转手,只因他们的东家准备回乡颐养天年了,便想着将它盘下来,家中也可多些进项,免得总是捉襟见肘的。”

    陆伯言一面听着,一面打开那匣子,见里面果然都是些房契文书之类,不禁有些惊讶:“盘下来,你哪里来的钱?”

    沈筠笑了笑,淡淡地道:“我把镯子当了。”

    陆伯言这才注意到,她往日腕上戴的镯子确实不见了,那是一根成色极佳的羊脂玉镯,白如初雪,润如脂膏,从他见到她那日起便一直戴着,从未取下,且他见她每每抚着那镯子发呆时,神情自有些不同,便揣度那是她心心念念想回去见的那个人所赠,因而将那匣子合上道:“你把这个退回去,镯子赎回来,我自会想办法多弄些银钱回来。”

    沈筠却不以为意地笑道:“想什么办法?到城隍庙门口算命去吗?陆兄啊陆兄,我道你是个洒脱人,却不想你还不如我一个妇道人家想得开,那镯子当了便当了,凭你的医术,还怕挣不回来这点银钱吗?到时候再去赎回来就行了。”

    陆伯言听了自嘲一笑,的确,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此时倒显得比个女子还扭捏,却还是忍不住踌躇道:“那要是...赎不回来了呢。”

    沈筠仍是一笑:“赎不回来便赎不回来,都是些身外之物,我们自己日子过得舒坦些,不比什么都要紧吗?”

    陆伯言听她说得有理,便把那匣子收了,道:“你说得对,只是我这个人,给人看看病还行,若要经营医馆,还是只有劳烦你了。”

    沈筠笑道:“这个简单,陆兄不必操心。”

    陆伯言思忖片刻,却又道:“只是你总这么费心操持,于病却无益。”

    沈筠闻言,笑容渐渐淡了,轻叹着道:“陆兄,你虽从不说,我心中却多少有点数,我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吧。”

    陆伯言见她说话时,还直直地盯着自己,不禁有些心虚,忙垂下眼眸道:“阿筠,你别太灰心,还没到那一步,再说了,哪怕为了彘儿,你也要努力撑下去。”

    沈筠一见他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却还是自嘲一笑道:“放心吧陆兄,我这个人无甚优点,唯有心宽而已,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那种。”

    陆伯言便也笑了,她从来就是如此,不管现实多么惨淡,总是一句话便能将空气中的阴霾一扫而空,说起来,彘儿的小字“思君”中的“君”也不知是谁,还真是幸运。

    因着陆伯言医术确实不错,又有沈筠尽心操持,他们的医馆倒也开得风生水起,除了初时有些忙乱,耗费了沈筠不少心力,但一切也很快走上正轨,陆伯言也不由得在心中暗叹,这些在他看来十分烦难的事,对沈筠来说,却是小菜一碟。

    他所不知的是,偌大一个东宫她尚且可以举重若轻,更何况小小一医馆乎?

    之后的一二年,在陆伯言的不懈努力下,沈筠的病渐渐有了好转,她的心思便有了些转圜。便拿话来试探陆伯言,想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再回京都。

    谁知陆伯言沉默了许久之后,才跟她说了以下这番话。

    “阿筠,我知道,京都有你心里放不下的人,但你现在的身体,我真的不敢说能保你多长久,你我都是过来人,应当知道凡事自有天命。不过你若实在想回去见他,我也愿意陪你,只是需得再养养,否则,我怕你连京都的土地都踏不上。”

    沈筠听了,沉默许久,忽然泪落如珠,只把脸贴在熟睡的思君脸上,不再言语。

    又过了数月,某天陆伯言难得寻出空档,带着沈筠和孩子到集市采买完毕,路过一家茶楼,便进去歇脚,三人喝了一巡茶,听了一回书,起身正要走时,却听那说书先生道:“承蒙厚爱,那在下今日便给诸位再说一段今上与关雎宫辰妃娘娘的一段奇缘吧。”

    沈筠听到此处,脑子里翁地一声炸响了,不由地重新坐下,喃喃道:“再...坐坐吧...”

    陆伯言见她脸色发白,以为是她还没休息好,便又带着思君坐下。

    却听那说书先生继续道:“话说自永乐公主和驸马回京定居,今上便常去公主府宴饮,某日醉后离席,到园中散步醒酒,忽然行至一座梅花环绕的小院,见一女子在那里闲敲棋子,模样肖似已经离世的许淑妃,不由得思念起故人,便驻足观看,不多时,那女子便觉察到有人,抬头一看,竟是个陌生男子,还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由得怒道:‘来者何人,为何这般无礼?’此时永乐公主和驸马堪堪赶到,便斥骂那女子道:‘陛下面前,安敢无礼。’那女子惊得赶紧伏跪在地,高呼:‘贱妾无状,陛下恕罪。’谁知今上却不以为意地走过去,扶起她道:‘是朕唐突佳人。’当夜,便带她回了皇宫,临幸于她。要说那女子也真是好命,托了许淑妃的福,生了那副好皮相,次日便封了宝林,之后更是一路升迁,不到一年,就从一个低阶嫔妃,晋升到了辰妃的位置,还赐居关雎宫。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见陛下对其厚爱。”

    此时坐中有人说道:“你说永乐公主竟不知自己府中住着那样的女子?不可能吧。若是知道,为何不早早进献给陛下?”

    那说书先生嘿嘿一笑,道:“这个兄台就不知啦,别人进献,哪比得上自己偶遇的有趣呢?”

    那人恍然大悟道:“哦,想必这女子是永乐公主一早给陛下安排好的吧。”

    ......

    陆伯言听到此处,心道今上真是无愧仁厚之名,饶是被这些人这般编排,也放任不管。正想着,抬眼却见沈筠早已泪流满面,心中微讶,联想到之前种种,便豁然开朗,是了,除了那个人,谁还当得起一个“君”字。

    沈筠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茶楼,回到家中,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眼前一片虚空,刚一坐到榻上,就觉得胸中十分憋闷,不由得干呕起来,呕着呕着,便呕出一口鲜血,也顾不上陆伯言直叫“阿筠”,思君哭喊“娘亲”,一头睡了过去。待到再次醒来,见亲子守在床头,顾念他可怜,便也想着勉力支撑下去,从此绝口不提回京之事,只是她精神虽未见得多么委顿,咯血的情况,却较之前更加严重。

    某日,陆伯言坐诊归来,就见沈筠独自在屋中坐着,一见他便道:“陆兄,我想回去。”

    陆伯言正想说再等等,却听她喃喃道:“我...等不了了...再等下去,怕真的...没机会了...不见面...哪怕再远远看一眼...也好...”

    陆伯言想了想,还是道:“阿筠,你若真想见他,我不劝你,但你现在的状况,便是想回京都也难,你若愿再信我一回,这段日子就都听我的,什么也别管,只养好身体,否则,一切免谈。”

    沈筠垂眸沉默半晌,道了声“好”,便自去榻上,和衣睡了。

    之后的日子,沈筠果然谨遵医嘱,将养了大半年,又提出回京之事,陆伯言知道这次拗不过她了,便一口答允下来。沈筠便不再说什么,只默默准备。

    直至某日,他们三人乘船北上,辗转二十余日,终于回到了京都。

    之后,他们回到陆伯言先前在京中的一所宅子休整了几天,一日清晨,沈筠交代了几句,便独自去了公主府,过了四五天也未归家,陆伯言不放心,就带着思君到公主府外打听消息,得知之前公主带了个蒙面婢女去了皇宫,却没见回来,心中便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他因之前说书先生的话,对公主已有成见,因此也不先求公主,直接带着孩子往皇宫去寻人了,那守门的兵士本不欲进去通报,还一味驱赶他们,然而说来也巧,彼时闻安正好从宫中出来,见此情景,就上前询问,及至问清了缘由,又看了看那孩子面容,心中惊疑万分,便一面叫了个守城兵士先去通报,一面亲自带了他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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