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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绳头没有打结,不可能是勒死的呀!”

    3

    一系列的发现,让现场刑警们提起又放下的心重新提了起来。

    “那死因是什么呢?”主办侦查员急着问。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确定,当务之急,还是把尸体弄到解剖室去进一步检验。林涛,那你就留下来看看足迹有没有鉴定价值。”

    林涛点头应允,我们怀着忐忑的心情,一言不发地上车赶往殡仪馆。

    尸体放在解剖台上,宛如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暗红色的尸斑在白净的方斗杨的皮肤上显现出来,显得格外明显。尸体的脸上应该是擦了粉,所以显得更加苍白。在苍白的脸上,那涂上了口红的红唇,显得非常扎眼。

    大宝拿着一块纱布,想把死者脸上的粉和口红擦掉,被我制止了。在目前情况完全不明的条件下,我需要尽可能少地变动尸体状态。而且,擦粉也好,口红也好,都不会影响我们的正常检验。

    法医对尸体上的绳结,一般会采取绕开绳结处剪开,整体取下后,再用胶布把剪断的两端黏合起来,这样就可以保存整个绳索捆绑尸体时的形态了。

    不过方斗杨尸体上的绳索没有打结,绳头还处于游离的状态,我们就无法采用常规的办法来固定绳索了。在商量过后,我们决定沿着游离的绳头直接拿下尸体上的绳索,全程录像固定。

    大宝和韩法医负责托起尸体,我则负责把绳子从尸体上绕下来。

    从表面上看,绳子很复杂地缠绕着尸体,但是一捋绳子,则看上去并不复杂了。绳子是从尸体的胯部开始缠绕,慢慢地往上进行。绳子即将缠绕到颈部的时候,缠绕的动作停止了,虽然有几股已经绕上了颈根部,但是因为没有将绳头打结,所以绳子也没有吃上力气,是不可能勒死人的。

    拿掉绳子之后,我嘱咐大宝在绳子上进行擦拭,看能不能获取一些不同于方斗杨的DNA。然后我和韩法医把男孩身上的艳装逐件脱掉。

    虽然绳子没有打结,但是在起初缠绕的时候,还是绕得很紧的。脱掉死者的衣服之后,我们可以看到尸体腹部深深的勒痕。但是绳子是软的,所以勒痕也不过就是印记,并未造成皮下淤血。

    有了勒痕的存在,皮肤变得不平整。以防万一,我们把每条勒痕都仔细看了一遍,防止有损伤藏在勒痕的里面。不过,尸体从头到脚被检查了一遍,除了在死者右侧耳后有一个椭圆形的皮下出血之外,再也没有发现任何损伤了。

    即便是耳后的那处小小的损伤,也不能说明什么。轻微损伤导致小面积皮下淤血是常有的事情。即便是我们活人,多多少少也都能在身上找出几处皮下出血。

    我们重点检查了死者的颈部。虽然有几缕绳索缠绕,但因为绳头是游离的,所以只是松松垮垮地绕在颈根部,甚至连皮肤的印记都没有留下,更不用说导致皮下出血或者窒息了。至此,我们已经可以断定,方斗杨并不是死于性窒息。

    “不是性窒息啊。”我自己先入为主了,赶紧纠正错误。

    “确实不是。”大宝补充道,“死者尸体上也没有明显的窒息征象。天哪,我说扎堆来吧!又一个搞不清死亡原因的!”

    “现场那么封闭、暖和,又不可能是高低温死亡。”陈诗羽还沉浸在上一起热气里的寒尸的案件中。

    “为什么要加个‘又’字?”我哑然失笑,“到目前为止,我们办的案子死因都搞清楚了。我相信这个死者的死因我们也可以搞清楚。”

    我暗暗地为自己打气。

    这个年纪的男孩,因为疾病导致死亡的也不少。很多先天性疾病,比如胸腺淋巴体质、先天性心脏病,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年纪开始出现,并且致命。我们之前遇见的也不少。

    我咬咬牙,执起手术刀对尸体进行解剖检验。

    颈部没有损伤,舌骨、甲状软骨无骨折,胸腹腔内没有积血,有一根肋骨骨折,但是并没有造成胸膜腔的破裂出血,而且骨折的断端也没有出血,应该是死后造成的骨折。毕竟搬运尸体的时候会造成一些死后损伤,所以单纯地看这处骨折也不能说明什么。腹腔也都是正常的。我们重点看了看死者的胸腺和心脏,甚至把心脏按照血流的方向剪开,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大宝也仔细地切开死者的头皮,皮下、颅骨都没有异常,取出的脑组织也是正常的,并不存在脑动脉畸形破裂造成的颅内出血。

    我自认为解剖得已经非常细致了,皮肤和肌肉之间都逐层分离了,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丝生前损伤。这仿佛被大宝那个乌鸦嘴说中了,一套系统解剖做下来,我们居然仍没有找到死者的死因。

    我双手撑在解剖台的边缘,静静地思考着。

    “现场看完了。”林涛人未到,声先到。

    我抬头看着解剖室的门口。林涛和程子砚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林涛说:“现场的足迹都是残缺足迹,没有比对价值。”

    我大感失望。

    “还有。”林涛捋了捋自己的头发,说,“现场发现的卫生纸上,大多精斑预实验呈阳性,已经拿去DNA室检验基因型了。不过这个正常,不检也知道。”

    “正常?为什么正常?”陈诗羽侧目问道。

    程子砚忍不住笑了。小羽毛一脸问号地看过去,程子砚收了收笑意,没作声。

    林涛很尴尬,连忙岔开话题:“另外,侦查部门倒是有突破。”

    “哦?什么突破?”我站直了身体,转过脸问。

    “经过调查,这个方斗杨虽然平时不喜欢和学校里的同学、老师沟通,但是和那个房东关系可好得很。”林涛说,“有很多人都反映出这个房东经常带着方斗杨混。”

    “真的是同性恋啊?”陈诗羽说。

    我摇摇头,说:“不一定。那……这个房东控制了吗?”

    “控制了。”林涛点头说,“我们离开的时候,侦查部门已经把房东请回刑警队了。”

    我略感安心,但是想到死因问题还没有解决,立即又愁上眉梢。

    “现在问题在我们这儿。”我说,“死因我们居然没有找到!”

    “啊?”林涛吃了一惊,说,“没伤?”

    “没伤。”我说。

    “就一处小伤。”大宝指了指死者的耳后。

    “这么小一块淤青,不算伤。”林涛说。

    “对啊,不管大小损伤,都要打开来看,这是师父对我们的要求。”我若有所思地说完,拿起手术刀在方斗杨耳后损伤的旁边划了开来。

    对于局部损伤的检验,法医通常不会破坏皮肤损伤的整体结构。采取的办法是在损伤的旁边划开,然后从皮下组织分离的方法,探究皮肤损伤下方究竟损伤有多严重。

    可是在我划开皮肤,还没有向皮肤损伤下方分离的时候,就看见了条状的出血。

    “哎?这儿怎么有一条出血?”大宝也看见了,说,“这出血和耳后的损伤位置对不上啊。”

    “是啊,这出血是在皮肤损伤的下面,更接近耳根了。”我说完,又把解剖切口拉长了一点,并且沿着皮下组织,分离了耳后的皮肤损伤处。

    果真,这其实是两处出血,互相没有联系和交叉。耳后的皮肤损伤下方,有一块和皮肤损伤相呼应的椭圆形出血,这应该是表面软、质地硬的钝性物体造成的损伤。而这处损伤的下方,有一条横形的皮下出血,皮肤上并没有对应的损伤,说明这是一处质地软的钝性物体挤压所形成的损伤。而且这处横形的皮下出血并不短,从耳后皮肤损伤的下方,一直向死者的面部延伸,我们打开的小的皮肤切口,还没有看全。

    没有办法,我们只有打开死者的面部皮肤来观察了。

    中国人对于遗体还是非常尊重的,即便是刑事案件在解剖完后,还会举行一些遗体告别的仪式。自然腐败就算了,但若是法医检验的时候破坏了死者的颜面部,肯定会被家属投诉。但比如这起案件,不沿着出血的方向打开面部又是不行的,所以法医们也想出了办法来应对这样的情况。

    “我们从死者的耳屏前纵向下刀,然后沿着下颌两端,一刀划到下颌下。这样,沿着刀口,我们就可以分离皮下组织,把死者的整个右侧‘面皮’给掀起来。面部的皮下组织、肌肉甚至骨骼也就可以进行检验了。”我一边动刀一边说,也是给林涛、陈诗羽和韩亮他们普及一些法医学的知识。

    “面皮……”韩亮说,“我以后再也没法正视‘三鲜炒面皮’了。老秦你又废了我一道美食。”

    掀面皮不是法医的常规检验手段,只有确定损伤位于面部皮肤下,才会用这种办法。在检验完之后,只需要法医认真一些缝合,死者的整个面容是不会遭到破坏的。

    果真,我们的决断是正确的。在打开死者的右侧面皮之后,我们发现了一条细细的皮下出血,从死者的耳根一直延伸到嘴角。

    我二话不说,用同样的方法掀起了死者的左侧面皮。同样,几乎和右侧一模一样,也有一条细细的皮下出血从死者左侧耳根直接延伸到左侧嘴角。

    “结合现场的情况。”我拿起捆绑在死者身体上的塑料绳,说,“面部的勒痕,就是这个形成的。”

    “这样的勒痕是自己不能形成的!”大宝说,“难道他真的是被人杀死的?”

    “不。”我说,“从尸体的损伤看,这条绳子是勒在方斗杨嘴里

    的,哪儿有这样杀人的?不过大宝有一点说对了,这是自己不能形成的损伤痕迹。现在看起来,有人站在方斗杨的背后,用绳子勒在他的上下牙列之间,右耳后的皮肤损伤痕迹,就是这个人的右手拇指留下来的。”

    我用自己的拇指比画了一下,椭圆形的皮下出血比我的拇指指腹略小一些,但是形状相仿。

    “电视上都能看到,很多人都是这样勒死别人的。”陈诗羽说,“不过,这人为啥不勒脖子,要勒嘴啊?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套绳子的时候,没套到脖子上,而是直接套到了嘴上。”

    “不会。”我否定道,“第一,从现场情况看,方斗杨自己要造成窒息征象获取快感的行为是肯定存在的。那么,这绳子就是他自己绕在身上的。既然是自己绕的,有别人来想勒他,就要找这绳子的绳头,他不可能不知道。你说的那种杀人方式,必须是趁人不备。第二,虽然勒到了嘴上,但这个人并没有重新去勒脖子,而且他的死因也不是勒脖子。第三,这么粗的塑料绳,只在皮下形成了这么细的皮下出血,而且皮肤都没有损伤,说明作用力很轻,我不认为他是为了勒死方斗杨。”

    “有新的发现,但是就像你刚才说的,死因并不是勒脖子,”大宝说,“那死因究竟是什么呢?”

    “看起来,所有的死因都排除了。”我沉吟道。

    “是啊。没有窒息征象,没有损伤痕迹,没有致命性的疾病,中毒看起来也不像。”大宝说,“电击的话,也没见电流斑,高低温就更不可能了。好嘛,六大死因排除完了。”

    “排除完了是好事。”我说,“很多死亡,都是需要用排除法来最终定论的。”

    刚说完,我灵光一现,用探针从尸体皮肤外面模仿了一下颈动脉的走向,说:“我好像知道他是怎么死亡的了!”

    在大家期待的眼神里,我用“Y”字解剖法打开了死者的颈部皮肤,这样可以更加充分地暴露颈部侧面的皮下组织。

    我把死者的胸锁乳突肌分离开,掀起来,暴露出颈部侧面深层的血管和神经。

    我找到死者的颈动脉,在已有分离面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长地截取了死者的颈动脉,用止血钳把离体的颈动脉夹了出来。

    我的这个动作,被韩法医最先发现了意图,他说:“你在考虑抑制死?可是,这损伤离颈动脉窦的位置,偏高了一些吧?”

    “抑制死?”对陈诗羽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词。在三尸奇案里,就有个死者是被踢中睾丸之后抑制死。但这两个案件虽然死因一样,作用方式却完全不一样,所以让陈诗羽这个没有医学基础的新警有些摸不着头脑。

    抑制死,是指由于身体某些部位受到轻微的,对正常人不足以构成死亡的刺激或外伤,通过反射在短时间内心跳停止而死亡,尸体检验未发现明确死因者。抑制死是一种发生概率非常小的死亡原因,但是因为它出现得急骤,而且不可预见,所以极易引起误会、不理解以及舆论的广泛关注。有些甚至在医疗活动当中,突发抑制死,从而造成死者家属的不理解,引发了医疗纠纷等。

    由于一些支配心脏活动的迷走神经受到刺激后过度兴奋,致使心血管活动突然抑制而发生心搏骤停从而死亡。微博上也曾经报道过“吻颈死”这一种死法,说白了,就是亲吻颈部长时间压迫颈动脉窦的压力感受器,从而死亡。

    可以刺激迷走神经的,当然不仅仅是“吻颈”。在法医学的实践中,我们发现,利用钝性外力击打或压迫颈部、心前区、心后区、会阴部,以及在某些医疗活动中,如胸、腹穿刺,尿道扩张、引流等,都可以见到抑制死的案例。

    “电视上倒是经常会放砍一下颈部就死亡的情景。”陈诗羽说。

    “其实不然。”我说,“并不是说颈动脉窦受到击打,就一定会昏厥或死亡。这种死亡是极小概率的事件,并不是必然发生的结果。抑制死的发生和人体状态、健康状况、神经敏感性等个体因素相关,并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能发生,而且在同一个体上,也并不是受了外力就一定会昏厥或者死亡,它也是个极小概率的事件。”

    “啊,这个人的颈动脉窦位置长得比较靠上。”韩法医考虑到了个体差异性,用取下来的颈动脉在死者的皮肤外面比画着说,“其实这个损伤还正好就是作用在颈动脉窦上!”

    “我们都用了排除法了。”大宝说,“看来真的只能用这个死因解释了,不过,如果有可以直接证实的证据就好了。”

    4

    我微微一笑,用起了“酒精大法”。

    酒精可以让组织表面的水分挥发,更清楚地显露出组织表面细微的形态变化。这个案子也不例外。我把死者的颈动脉剪开,然后用酒精擦拭了它的内膜。渐渐地,动脉内膜的颜色出现了差异。在颈动脉窦的位置,动脉的颜色偏白,而其他的位置,则带有淡淡的粉红色。

    “我们喜欢用‘组织内出血’来判断某些组织是否受伤。”我说,“其实,有的时候‘缺血’也是很有价值的征象。比如某地方受到压迫,其下的血管内会出现缺血的征象。”

    “既然颈动脉窦这里缺血了,说明它就是受到了压迫!”大宝说。

    我点点头表示认可。

    “绳子的上方。”韩法医沉吟道,“这是有人在用绳子勒在方斗杨嘴里的时候,拇指压迫到了颈动脉窦,然后意外造成了死亡,对吗?”

    我仍是点了点头。

    “难道是有人要帮他完成性窒息的过程?”大宝叫道。

    我摇了摇头,说:“不。第一,之前说过,性窒息一般都是独自进行的。第二,如果有人帮忙,怎么会是勒嘴巴?勒嘴巴又不可能导致窒息。”

    “那是怎么回事?”大宝不解道。

    我没说话,用止血钳撬开了死者的牙列,用手电筒朝死者的口腔内部打光。很快,我用镊子夹出了一根纤维。

    “我跟你学的。”我笑着对大宝说,“有了这根纤维,至少可以确定就是绑住他身体的这根绳子勒的嘴巴。”

    “可是,这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用绳子勒住他的嘴巴。”大宝说。

    “嘴巴里好像有好多泡沫呢。”韩法医眯着眼睛朝死者的口腔里看。

    “泡沫。”我沉吟着。我想起了在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的死者嘴角流涎的痕迹。现在想起来,正因为死者面部抹了粉,痕迹才那么明显。

    我二话不说,拿起脏器刀,把死者的大脑冠状面切开,切成片。果真,我们在其中的一片脑组织中发现了异样。

    这片脑组织中,我们看见了一小块灰白色的区域。这应该是脑组织的局部软化灶。可能是方斗杨小的时候有头部的外伤,遗留下了这个软化灶。

    “如果有软化灶,是不是就有可能引发癫痫?”我说完,转头问身后的侦查员说,“他以前发作过羊角风吗?”

    侦查员摇摇头说:“这我也不清楚。”

    “脑部有软化灶,口腔内有白色泡沫,而且在他倒地之前,还有泡沫或者液体流出嘴角。”我说,“很多人在看见别人癫痫发作的时候,认为第一时间要把嘴巴勒住,防止患者咬舌头,是这样不?”

    “你是说,他在准备性窒息的时候,突发癫痫,然后有人用绳子勒住他的嘴巴,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大宝说。

    我点了点头,说:“虽然在患者抽搐、癫痫发作的时候往嘴里塞东西、杠东西、勒住都是错误的方法,但是我们小的时候一直都是听大人这么说的。甚至很多医务工作者也会这样去做。”

    “这样看,这都是意外啊。意外地发了癫痫,意外地勒嘴巴导致抑制死。”林涛说,“可是,方斗杨在玩性窒息的时候,这个人怎么会在场?”

    “如果方斗杨是坐在那里突发癫痫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在他的背后勒嘴巴的。”我说,“因为现场狭小的环境,是不可能有两个人平排坐着的。”

    “门不是锁着的吗?”我说,“那个房东,问得怎么样了?”

    “我打电话问问。”陈诗羽应声走出了解剖室。

    不一会儿陈诗羽又飘然走进了解剖室,说:“他们审了一下,说应该不是他干的,从外围调查来看,他昨天晚上应该有不在场的证据。”

    “哦。”我点了点头,说,“不是就好,不过,为啥我在现场的时候,觉得这个房东鬼鬼祟祟的呢?”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林涛说。

    陈诗羽俏脸一红,说:“因为这个房东是个色坯子,方斗杨所有的黄色视频,包括性窒息的‘教学视频’,都是房东给他的。”

    “哦,这么回事啊。”我说,“这不是教人学坏吗?”

    “他们把房东交给蔡队长了。”陈诗羽说,“以传播淫秽信息,对他进行行政处罚。”

    “那会是谁呢?”我沉思道。

    “我觉得我们做得已经足够了吧?”韩法医说,“现在已经查清了他的死因是抑制死,这是一场意外。而且性窒息这些东西传出去对死者的名声也不好。甚至现在看起来,这个行为人应该是有救护死者的目的,只是不慎出现了这场意外。如果我们一定要深究,这个行为人最后还得承担民事责任的话,这不是在教人家不要做好事吗?”

    “是不是做好事,要不要承担责任,这是法院来评判的。”我说,“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查清楚,对死者负责。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任何一条线索没有查清楚,我们都不能算是给了死者一个交代。况且,我们还要对事实负责,对真相负责,哪儿有查到一半就放弃的道理?”

    “可是,足迹也没有,指纹也没有,怎么找人啊?”林涛说。

    “怪你自己咯。”陈诗羽瞥了一眼林涛。

    在我看来,那眼神绝对不是鄙视。

    程子砚可能也察觉到了陈诗羽的眼神,可能是觉得陈诗羽看轻了痕检工作,于是一字一句解释道:“你这么说不太客观,证据并不是想提就提得到的,是要看现场条件的,是要看机缘巧合的。”

    陈诗羽可能也觉得自己说得不妥,但又不愿意服软,说:“我开个玩笑而已。”

    我摆摆手打断了两个女孩之间的争执,然后静下心来,一边审视着眼前的这具尸体,一边考虑自己有没有遗漏。

    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死者的胸部。我整理好手套,找到刚才发现的那根肋骨骨折处,把骨折断端周围的软组织都剔除掉,只露出白森森的骨骼。

    之前的判断没有错误,这确实是死后形成的肋骨骨折。可是,死者倒地是仰卧位的,并不会因为摔倒而形成。那么,它真的是搬运尸体的时候形成的吗?

    我又分离了邻近几根肋骨对应位置的软组织,用灯光照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死者的左侧第四到第七根肋骨其实都有骨折。只是因为其他几根肋骨骨折都仅仅是内侧骨皮质断裂,所以没有影响肋骨的活动度,我们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而且,这些骨折都是死后形成的骨折,所以没有软组织的出血,这也是我们没有发现的原因。

    “我现在提个问题。”我胸有成竹,“一般多根肋骨骨折,位于一条线,而且还是死后骨折,我们一般考虑什么?”

    “CPR。”大宝像是学生回答老师问题一般,举着手说。

    “对。”我说,“一般这样的损伤都是在机体濒死期或者死亡后,进行心外按压抢救的时候形成的。”

    我这算是把专有英文缩写解释给大家听了。

    “我明白了!”大宝说,“你是说,这个行为人导致方斗杨死亡了以后,还对他进行过抢救!因为方斗杨被我们民警找到的时候,已经死亡好久了,没有经过120抢救的过程。”

    我点点头,说:“这个人在勒住方斗杨嘴巴的时候,突然抽搐着的方斗杨开始没有了意识,也停止了抽搐,甚至直接从椅子上倒了下去。正因为他是慢慢倒下的,有行为人的搀扶动作,所以他的一条腿才会架在椅子上没有落地。倒下去以后,行为人可能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对他进行了CPR,可是并没有能够救回来。不过,抑制死最有效的抢救方法就是CPR了,很多发生心脏抑制、心搏骤停的人,通过CPR都能苏醒。可惜啊。”

    “这能说明什么?”林涛不明就里。

    大宝抢着说:“我知道。这就更加说明这起案件是一个意外!甚至行为人当时还有抢救的行为,这就更不应该让他承担责任了。”

    “那不就是还没有进展吗?”林涛一脸茫然。

    我笑笑说:“大宝说的这个是一个方面。但是我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当时我们没有把方斗杨这一脸的脂粉给擦掉。”

    “我明白了!”大宝今天特别清醒,他说,“心外按压都是要结合人工呼吸来进行的。CPR的规范是:心外按压三十次,就要进行人工呼吸两次。既然有人工呼吸,那就有可能嘴和嘴接触。嘴和嘴接触,就有可能在方斗杨的嘴巴上,留下DNA!”

    “答对!”我一边说着,一边用棉签擦拭着方斗杨的嘴唇及周围,“如果我们刚才清除了他的脂粉,这些物证估计就找不到了。”

    “好险。”大宝觍着脸说。

    不一会儿,棉签就被擦成了红色,好在这并不会过分影响物证的检验。

    “可是,我们还是没法找人啊。”侦查员插话道。

    我微微一笑,说:“能做到这些,而且事后还逃跑的,一定是熟人。而且咱们别忘了,方斗杨本身就是学医的。所以,下一步找人的范围,就是在方斗杨他们系里,找他的同学。也不用所有的同学都筛一遍,根据林涛他们的论断,行为人是一个身高挺高的人。”

    “至少185厘米。”林涛插话道。

    “那就好找了。”侦查员兴奋道。

    “事情经过还没搞清楚,找到人以后,通知我们一声啊。”我对着侦查员急匆匆的背影说道。

    “你这算是偷窥吗?”侦查员说。

    在找到行为人苏小岭以后,侦查员特别选择了证人询问室来询问他。一来苏小岭毕竟还是个学生;二来他并没有犯罪的行为。

    我们在询问室里旁听的时候,突然听见“偷窥”这二字,我泛起了一些遐想。但是想来想去,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注意到这个词。

    苏小岭顿时就急了:“我什么时候偷窥了?我偷窥他干吗?他是个男的!”

    “那不是偷窥,你为何会在现场?”侦查员问道,“既然现场的门是锁着的,你又是怎么进入现场的?”

    苏小岭欲言又止,默默地搓着自己的手。

    “从法医检验的情况看,你没有犯罪行为。”另一名侦查员说,“但是你不说清楚事情的经过,可对你不利啊。”

    “好吧,我确实是冤枉的。”苏小岭下定了决心,说,“其实之前我就探听到方斗杨租房子租在哪里了。那天我就想去他家里看看,于是就去了。我去的时候,他的那扇破铁门并没有关严,是有一条门缝的。我从门缝里看进去,发现坐在那里的居然是个女孩的背影!方斗杨并不在家里。我当时吓了一跳,还仔细看了门牌号码,确定是方斗杨租的房屋。难道这个女孩就是琴琴?我就继续看,可是我看见桌上的电脑屏幕正在播放黄色电影,那个女的还在往身上绑绳子。我就知道那个变态的家伙肯定不是琴琴了,还以为方斗杨交了其他的女朋友,就准备离开。可是这个时候,我看见那个女的突然抽搐了起来,我知道他肯定是犯了癫痫。”

    “你就进去施救了?”侦查员并没有追问我们更关心的细节。

    苏小岭点点头,说:“医者仁心嘛,潜意识就促使我冲了进去,想用绳子防止他咬住自己的舌头。可是在隔离他的齿列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哪儿是什么女人,明明就是穿着女装的方斗杨。我这一惊不要紧,可能是力量大了,不知怎的,这家伙的身体就开始软下来了。我摸了他的脉搏,心跳都没了。我得强调一下,这家伙肯定是癫痫致死的!我没有勒他的脖子,也没有捂他的口鼻,不可能是我弄死他的。”

    “你接着说经过。”侦查员对案件事实已经了然于胸,不想听苏小岭的自我辩解。

    “他很沉,我扶不住他,就把他放到了地上。”苏小岭接着说,“然后我就对他进行心肺复苏,可是抢救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抢救过来。我就赶紧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报警?”侦查员说。

    苏小岭尴尬地搓着手,说:“我……我没法报警啊。这家伙这么变态,穿成那个样子,要是我报警了,传出去的话,还以为我也是变态呢。再说了,我开始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勒他的时候把他给勒死了,所以心里有些害怕。”

    “我现在有两个问题。”在一旁的我实在憋不住了,插话问道,“第一,你为什么要跟踪查探方斗杨?第二,你说的琴琴是谁?”

    苏小岭低着头,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叫罗雪琴。可是她不太爱理我,只理方斗杨。我开始是衷心祝福他们的。不过最近听说琴琴失踪了,这个方斗杨居然毫不关心!这个渣男!所以我就开始跟踪他,看是不是他搞的什么名堂。”

    答案和我心里所想的印证上了。虽然我们丢失了最好的线索提供人方斗杨,但是现在又出现了一个苏小岭。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对罗雪琴了解吗?”我问,“她一般和什么人接触?”

    “不接触。”苏小岭说,“我喜欢的,就是她的单纯和朴素。”

    “对她的家庭,你了解吗?”我接着问。

    苏小岭摇了摇头,说:“她从来不说。”

    我心想她不说也是正常的。遇见那样不幸的祸事,又摊上那样一个妈妈,换谁也不会愿意透露自己的家庭状况。

    “那你见过这个人吗?”我出示了一张杜洲的正面照片。

    苏小岭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还有没有其他关于罗雪琴的信息?你得共享给我们,不能一个人蛮干。”我说。

    “你们也在找她吗?”苏小岭抬起头来。

    “当然!任何一个公民失踪,我们都有义务进行寻找。”我说,“但是找到找不到就不好说了。所以你掌握的任何一条信息,都可能会对我们有用。”

    苏小岭点点头,开始絮絮叨叨地和我们聊着罗雪琴的琐事。听来听去,也都是师弟师妹们调查出来的那些事情,并没有什么新鲜的信息。

    唯一可以引起我们注意的,可能就是苏小岭对罗雪琴平时总爱骑着的助力车的描述了。

    那是一辆独具一格的碎花助力车,是小踏板的,但是整辆车的体积不小。助力车的轮胎质量不好,总是会破。罗雪琴因为轮胎破了需要推去修这件事情,还找过苏小岭。毕竟那么重的车子,一旦轮胎废了,就很难推得动。罗雪琴选修了中医药学,所以她在她的车坐垫下面,总爱放着几袋中药。时间一长,她那助力车一股中药味,老远就能闻见。罗雪琴本人对这个行为的解释是,这样骑车可以明目醒脑,就会比较安全。

    现在罗雪琴已经失踪了,助力车也一样找不到,那么,寻找她的助力车,会不会算是另辟蹊径呢?

    不过,即便知道这些特征,又怎么去找呢?总不能让大宝这个人形警犬满大街嗅吧?

    至此,我们还是断掉了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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