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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水县贫民区的楼房基本上都是陈旧破败,楼身灰暗,好多处瓷砖脱落,门窗年久失修,只有铁皮拉门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就在这样一幢不起眼的二楼的一间两室一厅的房间里,居然住着二十多人。当我被朋友领进去的时候,二十多个男男女女在空无一物的客厅里,围坐在地铺上,说笑话讲故事,掌声阵阵,喝彩笑闹声不断。他们对我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掌声再次热烈的响起,同时又开始喝彩——主要是赞美我,从头到脚的赞美。帅、太帅了、帅呆了好像还拿哪个电影明星跟我作比。尽管他们的赞美词句式单一,语汇贫乏,况且所说全然不实,可那一哇声地赞扬,还是令我心旷神怡,陶醉其中,并且感动的有一点想哭: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么隆重的夸奖呢!

    一下子我变成了这个屋里的中心人物,大家围着我嘘寒问暖,说长道短,都爱护我、尊敬我、喜欢我。我又跟你们不熟悉,实际上根本就不认识啊!他们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跟我讲他们这里是最高尚最温情的人间天堂,只要踏入这个门的人都是兄弟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互相帮助他们异常亲热地把我拉入他们的人圈里,这时我发现他们一张张年轻的脸上充满了疲惫,对我作出的种种亲热举动,表情是那样地生硬,那样地不自然,每一次笑都是很努力地从脸上挤出来的,十分勉强,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含有表演的成分。接着我发现他们听那些不知所云的故事和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时,喝彩和哄笑也不是发自内心的,也是那么地勉强那么地极不自然,可以看出,他们这样刻意,甚至是强迫自己兴奋不已,快乐无比是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啊!

    我一坐下,围过来两个女孩子,不停地给我道辛苦,哥不离口,硬要帮我按摩。从来没有女孩子对我这样好过,极不自然,再三拒绝,她们再三坚持,我再次有要哭的冲动——这两个女孩子长得也太抽象了吧!一个矮矮胖胖,胖胖的脸上布满麻子。另一个头发黄且稀,疏眉小眼,呲牙咧嘴(爆牙),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写到这里,我觉得不应该如此直接如此刻薄甚至是夸张地写人家的容貌,拿人家先天的不幸作文章是不是有些过分,况且人家对你毕竟不错,岂止不错,简直太好了!不光硬要给我按摩还争着抢着帮我洗袜子洗衣服,怎么拒绝都不行,更令人感动的是连脚都要给你洗。就寝之前,她们又不停道辛苦,同时端来盆热水,说洗脚解乏“一日一泡脚胜吃十副药”温柔之态尽显脸上,关怀之情溢以言表,知疼知热人间少有!馋我坐小塑料凳上,异常恭敬异常热情地开始帮我洗脚,我大吃一惊,极不自然极不好意思,面红耳赤,坚决拒绝。他们还是那样拉拉扯扯,一再坚持。从来都没有人给我洗过脚,更何况还是女孩子,尽管长得不大好看。这一刻我真的被她们的热情感动了,纵然铁石心肠也会感动!这时我对她们容貌的不幸不再感到不舒服了,觉得她们的脸丑心不丑!

    两室一厅,客厅做活动场所,一室男一室女,十多人挤在地铺上,翻身困难,加之窗户密封(想是防止人跳楼),一股闷热的气流让人几乎不曾窒息,可这些小子还是跟你说个不停,什么理想啊、人生啊、亲情啊、友情啊、爱情啊并不停地问你对这些问题有何看法。唉,其实这个时候我不想回答他们这些问题,也回答不了,而是很想问他们一个问题:你们不觉得闷吗?

    一早起来,都过来问早上好和昨晚睡得可好(废话,那么多人挤在那么一小间地铺上能睡得好吗?)。接着又是围坐一圈,打牌、下象棋、做游戏。打牌和下象棋我基本是一窍不通,可跟他们玩尽连一个回合都没有输,难道在这方面还有不如我的人?做游戏——不如说是神经发作或者自贱自辱;嘴啃墙升国旗(一个小子跪在地上,嘴对墙壁,大家一起唱国歌,他随着歌声慢慢起立,嘴对着墙壁一寸一寸向上挪,国歌唱完,人面贴墙,站的直直的作国旗状。)、学各种畜生的爬行叫唤、对窗大声呼喊自称是傻子疯子神经病唉,还真是一帮神经病呢!

    闹了半天,开始用餐。女室里端出一盆菜,一盆粥和几个碗大的黄馒头,大家齐呼:“麻辣土豆炖牛肉!”哪里有什么牛肉,只不过是盆煮土豆块,连一星油花都没有,只是象征性地放点辣面,一盆清淡的小米粥,却被他们说成美味佳肴,不停地往你碗里夹土豆。饭毕,喝甲鱼汤,原来是拿瓢凉水冒充。

    中午他们领我去了另一幢楼里,这是有三四间屋大的一堂空教室,黑压压一屋子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愚夫愚妇,也有像我这样的所谓的大学生,不过大多数还是打工妹、农民工、流浪汉。我进去时掌声雷动,叫好不断,满室欢声笑语,热闹非凡。讲台上有几个男女青年,正在摇头晃脑,扭腰摆屁股,唱唱舞舞表演节目。闹腾了半天,不知谁喊了声上课时间到,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这时讲台走上来一个胖胖的男青年,满眼凶光,面无表情,大声宣读着课堂的规章制度;不得擅离、不得喧哗、不得交头接耳读毕,一个刚在讲台上表演节目的男青年,文质彬彬,笑容满面,学着电视上主持人的强调:“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今天大家欢聚一堂,为同一个目标而来。现在有请我公司干的又好又棒的x老师为大家讲课!”掌声再次响起,刚才表演节目的一个矮个子女孩上了讲台,与刚才判若两人,一脸严肃,像背书似的用四川话作自我介绍:“友谊的加深就是不断地自我介绍,我是来自四川省绵阳市”介绍完,开始讲课。她不停地引用着一句“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的话。反复地讲着一个关于虔诚地信上帝的人,最后被洪水淹死的故事。故事的大意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人万分地信上帝,把上帝当作自己的亲爹。他对上帝的虔诚信仰,不光感动了所有的人,连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自然也感动了上帝。一天发了洪水,把他困住了,他一点都不害怕也不紧张,静静地等着上帝来救他,他坚信上帝会来救他的。洪水至腹,有一木筏来救他,他不动,说上帝会来救我。洪水至胸,有一木船来救他,他还是不动,说上帝会来救我。洪水至颈,有一架直升机来就他,他还是不动(她讲错了,应该说是动不了才对),始终坚信上帝会来救他,结果淹死了,真的见到了上帝,他质问上帝我那么虔诚地信你,为什么见死不救,上帝跟他说我给了你三次机会你都不把握,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同时白板上密密麻麻写下了一堆数字,讲着如何可以让四千变成四万四十万四百万乃至于四千万,一切皆有可能,到时候车子会有的,房子会有的,金钱会有的,美女会有的这不就传说中的传销吗(我说呢,我何德何能,尽蒙他们如此厚爱,原来这一切都是在演戏,都是“温情战术”)!

    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听了几节,这段时间还到过其他几个窝点,基本上差不多,都是一群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了,滚地铺喝稀粥(说这叫吃的苦中苦才能为人上人。吃苦精神是值得发扬,但也不是不吃饭啊!)、做白日梦(白日梦都做得不切合实际)

    我虽然嘴上没有说要离开这里,但对他们的课和他们种种近乎神经发作的行为不时流露出了抵触的情绪和表现出了厌恶的表情。这些可伶的男男女女,在这里除了做白日梦和表演神经发作外,主要还是学习察言观色,揣摩人心,令人不得不佩服的是他们如此地善于捕捉信息——对你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所要表达的意思都能作出准确无误的判断,即使你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他们也可以从中看到你的心理活动!我这样蠢和毫无城府的人自然瞒不了他们,于是就有“领导”来给我做“工作”其实就是我们熟悉的洗脑。

    先后有三个“领导”来给我洗脑。第一个是个戴眼镜的家伙,看起来有三十,可竟然还叫我哥。他故作斯文地扶了扶眼镜,表示自己有学问,不光用动作表示,还极力证明了一番。他话匣子一打开就黄河绝提般滔滔不绝给我作起了演讲,努力地给我灌输着跟白板上差不多的内容,无非就是要我留下来,跟兄弟们一起发大财。同时他为了向我证明他的确有庞大的学问和丰富的人生经验,说他在美国留过学,欧洲旅过行,日本韩国经过商,中东非洲考过察我只频频点头,用哦、啊、嗯表示惊叹和赞赏。尽管他讲的头头是道,似乎无可辩驳,极富煽动性,可我怎么都不觉得他有什么学问,首先他缺乏那种气质,尽管他深度近视,可他脸有倦色,眼里布满血丝,怎么看怎么像经常熬夜打游戏族。另外我还有个疑问:全世界的国家他都呆过,这至少要五十年吧,也不知他多大了,可他还叫我作哥!

    第二个来给我洗脑的是个瘦干脸的家伙,干脸上有几条刀疤,一看就是街头小混混出身,果然他摸了摸刀疤自供出来。他一边比划一边嬉皮笑脸作滑稽状,神气活现开始叙述他的历史。他倒是不谦让,直呼我为老弟。他说他当年也是一表人才,可与老弟你有一比的,不知有多少姑娘向他抛媚眼送秋波,可惜在一次巷战中挨了两片刀,拉到医院缝了两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尊容。之后他就退出了江湖,去学厨师。他师傅给他呲牙,还教训他,他一怒之下——怒又激活了他的尚武精神,操起炒锅像巷战中那位用片刀给他脸上留记号的仁兄一样地勇武,说声迟那时快,他师傅从头到脸挂了全彩,也拉到医院缝了几针。给师傅赔了钱,回到家父母不子,亲戚不鸟,人人断定他再不会有什么出息了。这时他的一个哥们把他叫到这儿,一开始他觉得他的哥们骗了他,好几次都要跟他的哥们拼命,可他的哥们不仅任他打骂,还不停地给他解释,跟他讲这个直销工作的前途和意义,他终于理解了他哥们的好意,立刻感动的两眼泪流,跪地向哥们道歉,可他的哥们还是那么有君子风度,毫不介意。他现在不仅有车有房有娇妻,还有几家公司,家人都接到了北京享福。现在不知有多少亲戚来巴结他,他鸟都不鸟他现在很感激他的哥们,他哥们对他的情义真是天高地厚,恩同再造!

    他说直销这个行业其实是非常合法的,国家也支持,之所以有他们的负面报道,是因为这个行业太容易赚钱了,不作些负面宣传会因为竞争激烈导致市场混乱和社会动荡,所以国家的支持是不公开的,甚至表面上是反对的,这个行业一年给国家缴上亿美元的税(他们缴税竟然不用人民币)要是真的不合法公安局的怎么会不来管呢?这时我想说:公安局的要能来管那还能叫公安局吗?

    第三个来给我洗脑的是个老女人,一头稀疏的黄发间夹几根白发,脸色蜡黄,眼角上已爬满了鱼尾纹,老态已现。毕竟是个老女人,她以一个过来人和长辈的口气先从家长里短,骨肉亲情入手。她说的那么动感情,那么有人情味,那么地高尚。她极力推崇孝悌,热烈赞扬和谐的家庭,美满的婚姻,幸福的生活,尤其强调责任心;她说男人在家庭中一定要负全部的责任;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是应该的、是男人的责任,让家人过上苦日子是罪过、是男人的耻辱她除了替古圣先贤宣讲他们在道德方面的遗训,还大肆鼓吹“拜金主义”;她说什么是孝敬父母,疼爱妻子儿女,顾念兄弟姊妹的骨肉亲情最后她得出结论:那就是让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接着又补充:那就是你必须得有很多钱!经她这么一解释,一向是贬义词的“拜金主义”翻身做了充满温情、充满仁爱、充满伦理道德的超级褒义词,这个在中国语言文字史上沉冤多年的词汇,竟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女人为之翻了案!

    描绘完了一幅幅父慈子孝,夫妻恩爱的图画之后,她又对现代青年选择职业提出了她自己的“独特”的看法,并对三百六十行一一作了点评,也一一毫不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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