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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思敏和衣睡在一边儿,神情温存松弛,像个猫冬的小丈夫;他轻之又轻地凑过去,在他下巴上连亲了好几口,伸舌勾舔他冒尖的细茬。他附在他耳边低喃:“我好爱你,好爱你,我爱你......”说完了又去舔他下巴,像个没神智的动物。你那会儿让吴阿迪去死,他都情愿,都痴着说,那好啊。

    吴阿迪难以深究他俩之间的关系,但隐隐又不想搞清楚,以为搞清楚就是结束。他怀抱着非分之想,好似抓捕,逮住他就说喜欢和爱;兼顾肢体动作:啃咬他脖子,骚不要脸地往他身上纠缠,按着他肚子,猴急地往他腰上骑。

    那场景其实很三流摇滚,炽烈燃烧终成余烬。厉思敏目光曲折,但永远都拒绝,只会说个“不要闹”,偶尔惊觉他火烧火燎地探到自己腿间,渴情得过分了,也会拔腿就开门走。他拒绝人都温柔地发蠢。吴阿迪也根本不信他是无动于衷!不说别的,是分明——他那儿有反应。吴阿迪不甘心,把它误读成自尊作祟,又或者,接受不了自己是男的?好啊,那就当女的!只要你愿意!你要我!我什么都行!涂红抹绿穿裙子,搞得魔怔发疯,说的就是他。虽然邻里间不熟,但闲话绝不少,都私下传:这户住的是个妖人,古里古怪不男不女,脑筋我看不正常。吴阿迪是陷深了,厉思敏在眼前,他愈发招摇得不在乎。厉思敏依然沉默得让他发怒,怒烧空了是一刹的痛恨,痛恨过了剩委屈的余烬,于是又哭,洗乱一副“艳容”。他猜自己的眼泪是厉思敏的软肋,他一哭,对方就叹着拥抱他,下巴抵着他头顶,衣袖在他五官上稚拙地擦拭,反复喃着“听我的话”。这伎俩一贯有效,余烬被拂散。

    他怀里驰隙流年,吴阿迪抽噎着抚摩上他脊背腰际,才惊觉那些伤。——多是棒痕,也有刀伤,呈栗的颜色橘皮质地,有的竟新鲜带血。厉思敏再藏,就显得晚了。

    黑社会。彼时这词于谁都抽象,仍勾连着香港油麻地,十四K或和安堂,人人往戏剧了臆想。九枪爆头千人火并,那算天方夜谭,奇情诡案源于杜撰,那些东西离萧寒县城委实遥远。吴阿迪一向以为厉思敏是头顶的木梁、雨下的屋檐、立春的日头,他被自己的一腔依恋给蒙蔽了,就没及时察觉他也立于深渊之中。“你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吗?”他未来怎么回味都觉得,这是句求助。

    那事后来就是座酒山,耸立在两人之中,永远不会被抚平。吴阿迪记得那是时逢千禧年的清明,烟杂店老板返乡烧冥纸,厉思敏三天没来露面。吴阿迪有数,厉思敏如今的平白隐遁绝不会无故。他心就哽在扁桃体,一个喘气儿的功夫就慌得能跳出来。烟杂店有固话,厉思敏有台波导,留过号码,他就反复不断地打,一天磨人的十几通,就是响不应。吴阿迪魂儿都飞了,钱收不对,货理不清,顾客买盐,他给的碱面,发觉不对追了一里,晚上打烊拉大门,没留神被碾乌了指甲盖。

    清明细雨濡湿窄路,县城的夜路寂得人发慌,蛐蛐儿响都能算慰安和依附了,吴阿迪念着他名字,快步地行,似乎是背后挂了黏重的影儿。过香杉林,过小水荡,经娘娘庙,任他再几近奔逃,也没躲掉浓影的扑袭。被什么兜脸罩住了,天地骤灭,当头一痛。听声儿大概不止一个,步子杂乱仓促,有高低起伏的喘息与嬉笑。口音也浊重,间或听清几句:妈的个细皮嫩肉带把子的。姓厉的玩儿兔爷?真有好滋味?他带人搞咱们手狠,咱们就更狠。咱也尝尝?你他妈自己尝吧,个不挑食儿的老色球。尝就尝,你回头别馋。防着姓厉的索你命!

    真笑死我,不就他妈一姘头。我/干!

    吴阿迪是怪胎,他那么多懦弱的泪,那会儿半滴淌不下来。他挣扎踢打,大家都精疲力尽,那些人中途狠狠踩了他肚子。一场作践,漫长得如同有一年之久。归静了,从湿凉的地上爬起,摘掉麻袋,发觉天色都微白了。晨雾围笼青山,苔绿清鲜,空气中有鸟雀振翅的微响。原来素水的模样,他根本就不熟悉。那种切实的湿润与空洞感从尾骨浮漾了上来,连缀后背麻得发胀,周身剧痛。秋明凯的脸悬浮到了鼻尖,耳边一阵唱念。他哆嗦抖摆面无人色,脾胃抽搐,咕咚跌到地上呕吐。蒲公英纯然无知地开在他手边,十蓬百蓬,连成纯白的一片。

    这事儿瞒不住,张狂跋扈的那帮倒怕你不察觉。

    厉思敏怒的样子比彗星还鲜见些,你会觉得他那双眼睛是亦载亦覆的汪洋,消纳了最大体量的沉痛与危险,可他不扬言报复,吴阿迪更沉默地半句都不哭诉。以至两人再碰面,当间似乎生了一层无故的芥蒂,都仿佛觉得彼此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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