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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离开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心中总有一丝担忧。担心村头那棵古老的松树会否被人砍掉。一回到家,我就向父亲提起那松。“它还在”父亲淡淡地说。我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不放心,就亲自去看。果然,它还在。    老松如一顶朝天撑起的巨伞,自明朝末年一直挺立在村子的最南端。我这里用一直挺立,是说这当中存有侥幸的成分。因为父亲曾指着老松周围方圆约二三里地的地说“这里以前是一大片林子。”显然,那“一大片林子”已经被人砍光了。我从“以前”这个词中隐约感到有点苍凉,特别是从父亲这样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口中说出。

    这就是农民的选择。他们需要土地,需要粮食,需要养活家中的老老小小。土地对他们二言就是生命。农民,无论在什么地方,能使他们安定地生活、繁衍的始终是土地。他们对土地的信仰,正如游牧者对大草原的忠诚。然而这种直接的现实的哲学,有时会驱使他们去填湖造田,毁灭山林,正如父亲所指的“那一大片林子”的厄运。    老松得以幸存下来,定是这块田地的主人不断坚持的结果,我大胆地猜想着。就是这份坚持,使这树成了村子里的树老大,最老的年龄,最大得体积。虽未经过精确测量,但有人试过,要用五个成年男子手牵着手才能把它围起来。在它枝叶最茂盛的时候,大约可以遮起两三分地的荫凉。炎炎夏日,它是农人们最理想的纳凉之所。

    我仍然十分清楚地记得,在约莫十岁光景,我随父亲一起下地劳动。当日头最毒的时候,人稍微挪动一下都会汗如雨下。那时,我最最渴望的就是躲到大松树(我家的地离松树不远)下歇歇脚,哪怕就一小会儿。我会先别过头去看父亲晒得黝黑的脸,从他松倦的眼神中找寻到一个准许我离开的答案。父亲看看我,总是不忍,于是就冲我挥挥手,我就可以潜入到松树下的荫凉的世界。

    我会先擦净脸上和脖子上的腥汗,然后喝上几口冰凉而甘甜的山泉水,唏嘘几声,身上粘粘的和乏力的感觉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午餐大多时候是煎饼卷萝卜或白菜,有时只有大葱和咸菜,但是我觉得很美味。至今我仍认为,父亲挥手的动作和大松树下的荫凉是最美妙、最值得我我怀念的一幕。

    到老松纳凉的不只是农人们,还有鸟类。说实在的,这松树是真正属于它们的,这儿是它们的巢穴,而人类只不过是过客。我总认为对鸟类而言,老松不只有实实在在家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心灵的慰藉,一种大自然的博大。就像是在最遥远的尽头,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一个轻微的风吹动树枝的响动,就可以是对鸟儿的一个永恒的、深情的呼唤。老松和鸟儿融为一体,没有老松就不会有这么多鸟儿,而鸟儿的暮宿和晨鸣也成了老松最壮观、最有生机的时刻。

    在初冬的傍晚,当太阳隐去最后一丁点儿尾巴,红霞烧满天边时,成千上万的鸟儿(多是麻雀)披着霞光,满载着一天的愉悦和纷扰,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向松树。长久的喧嚣之后,一切事物都似乎静止了。杂乱的树枝像熟睡的士兵手中的刀剑。时不时有几个黑影发出“咕咕”低鸣和拍动翅膀的声音。你站在树下,不敢挪动一下脚步,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因为这寂静完全是一种假象,风儿轻颤一下树枝,或月亮乍从云层中露出脸来,都会引起一股骚乱。只不知它们会否因此而失眠。

    有时对着这古老的松树,我还想当然的认为,它会有一定的考古价值,至少“怀古”的价值总是有的,它给这地方的子孙后代留下了一个相当广漠的遐想空间。当人们走在这条路上,经过这棵古老的松时,他们会想起这儿曾经有一大片林子。而脚下所踩着的就是那片林子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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