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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459)

    印第安人说:创造万物的人,厌倦了做人就变成鱼活在沼泽里,很快鱼又觉得沼泽的水太浅,它游到大海里去了。

    1、一个饭团神秘失踪了

    从我一起床,我刷牙,我洗脸,我坐下来吃早饭,就母亲一直站在我的附近,神情怪异地看着我。我喝了一口热豆奶,我一抬头,我就看见她在盯牢着我,脸孔上带着很甜蜜很诡秘的笑容。我迷惑不解,我想是不是我这一口喝得太多了,于是我小心地抿了一口,然后镇静地抬起头来。

    我站在镜子前面,我的头发紧紧地盘结在头顶中央,每一根头发都丝丝入扣,我穿得很保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没有一样不是黑颜色的,包括耳环和链子,我端详了自己很长时间,我转身,回头,从镜子里观察自己的背面和侧面,我实在没有发现什么不妥的地方。

    “好吧好吧,我究竟做什么了,今天很热,可是我穿得一点也不露,而且昨天晚上我八点钟就上床睡觉了,我没有鬼混到半夜三更才回来,我究竟怎么了我?”我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穿鞋,模样诚恳。

    “你昨晚上吃了一个饭团,你以前从来不吃的。”母亲说。

    “是的,晚上我什么也不吃,而且我从来就不吃饭团。”我说:“所以昨晚上不是我,也许是爸,他吃了那个你说的什么饭团。”

    母亲别过脸去,愤怒地望着餐桌旁边的爸,父亲一脸惊恐:“我刚才不是已经说了吗,我没有吃,我碰都没有碰过它,我都不知道它长什么样。”

    “好吧好吧,你吃了最好承认,反正你胖也没有什么不好。”我不耐烦地说,手忙脚乱地整理公事包,父亲看自己的硕大肚皮,觉得它的大让自己受了委屈,非常不悦:“我说过我没吃,我没吃就是没吃。”

    我看薄脆饼上的黑芝麻,它们象蚂蚊一样亲密地紧靠着,我把饼翻了个身,咬了一大口,只要我不看见它们,我就会认为它们不存在。就象有一次我看见炸成金黄色的美丽蝗虫,它们被摆放在大餐盘里,头朝外,尾巴朝里,无数双腿卷曲着,象睡着了一样。我朝推餐车的小姐皱眉,问她这种东西怎么也端上台面来了,然后我要了一盘,只要我不看它,我就可以把它们吃下去,而且我不再认为它们是蝗虫。

    “有什么不好的,你早就应该吃东西了,应该多吃。”母亲微笑,很欢喜的样子,并且饱含着关心。

    我坐在窗台下面,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开始化妆,我从湿粉盒背面的镜子里看自己,我没有比昨天胖,于是我心情很好。

    “我不会吃饭团的。”我说:“又是晚上,我不会吃那种东西的。”我坚持。

    2、叶青影响了我对食物的看法

    再以前的晚上我是吃的,而且吃得并不比别人少,所有的改变是在大半年前,我和我的女友叶青,当然我们总是有一个或两个或无数个要好的女朋友,我们逛街,闲聊,玩乐,无所事事。一切都好好的,直到有一天,叶青忽然就开始大吃大喝,我紧紧地跟随在她的后面,那一天我们吃了很多炸香肠,炸里脊肉,炸鹌鹑,炸鸡腿,炸臭豆腐干,吃了很多,我实在是不想再吃了,我说,好吧我实在不能陪你了,如果你还要吃你只能自己一个人吃了。然后我脸色苍白,我站在商场的角落里,捂着自己的肚子走来走去,我担心自己的腰身会被撑大。叶青知书达理地点头,独自把我们吃过的小零碎又重新吃过了一遍。最后我要求去一家迪斯科广场,很难得地,我站在广场中央醒目地蹦来跳去,我从来就是一个文静女子,我从来也不想让自己这么抛头露面的,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我吃得太多了,我怕自己消化不良。

    太复杂的光线让我恶心,而且我身上的水份在蒸发,当然我只是希望我的脂肪蒸发,而不是水份,我们喜欢滋润这个词,我们涂滋润的面霜,喝滋润的饮料,说滋润的语言,我们讲究滋润,它很重要。

    我给我们要了可乐,我眼睁睁地看着叶青把那一大杯的可乐也喝了下去,而我居然没有一丝一点地觉得不合适,当然后来我才想到,那是多么反常啊,她居然吃了那么多。但是我们互相了解,她没有失恋,也没有下岗,有什么不好的,吃得太多绝不是因为心情不好,只会是心情太好了。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叶青消失了,这时我开始焦急,我四处奔走,左顾右盼,我穿越人山人海,我观察吸烟区和调音台下面,我终于在厕所里发现叶青狂呕不止,我吃惊地望着她和她吐出来的泛着酸气的液体、固体,还有不是液体也不是固体的粘液。当然我关心叶青,我想扶着叶青回家去,泡一杯热茶,睡觉。但是她马上缓过来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真饿。那一个晚上,我帮她把广场所有的现炸署条和玉米棒都买到了手,我看着叶青把它们都吃下去,飞快地吃,她的手象一双游走的筷子,我看着她,眼神里一定带了幽怨的意思,但是我无能为力。叶青继续到厕所里去吐,吐不出来就用手抠,直到吐出来了,她又说饿。我被折腾得一晚上没睡,广场里已经没有一个人了,我站在厕所的前面,我的对面站着神情警惕的保卫,他一定很恼怒,因为他假装关心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我,最好赶快把她弄到出租车里带走。我站着,我听见叶青在里面抠、吐,叶青痛苦地呕吐,叶青痛快地呕吐,我不知道。

    从此以后,叶青开始暴食暴饮,她吃得比谁都多,但是她一吃完就去吐,甚至食物还在嘴里还在食道里还没有完全被消化,她就去把它们统统吐出来,已经不需要再用手了,那些东西就象走出了一条顺溜的道似的,当她一有了吐的念头,那些吃下去的和牙齿缝里的都象流体一样喷涌而出。叶青越来越瘦,越来越象一具包裹着华丽绸缎的骷髅。我知道我会看着我的女友一天一天瘦弱下去,最后成为骷髅,但我接受不了它的突然出现,叶青转变的过程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快了,即使用最滋润的水和血硬性注射给她她仍然会把它们一一吐出来。

    我毛骨悚然。为什么我没有和叶青一样,那天我吃的东西和她一模一样,为什么我没有,这是为什么。无论如何,我开始不敢在晚上吃东西,我什么都不吃,我本来连水都不想喝的,但我确实不是神,我是人。尽管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关于饿和不饿的反应。

    现在我们的温饱问题解决,到应该吃饭的时候吃饭,到应该睡觉和时候睡觉,如果哪一次我们不吃饭我们不睡觉,谁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一样,我们习惯了一生下来就过这种好日子,我们庆幸,我们只是晚生了十年,但这十年是那么的珍贵,我们什么苦也没受着,我们受教育,思想解放,言论自由,我们的痛苦和烦恼局限于娱乐和爱情问题,诸如此类。

    起初母亲与我掏心,谈讲私房话,并且也确实做了几道好菜,但是我什么都不吃,我只喝一杯豆奶,虽然我觉得,当然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了,我觉得自己没有以前苗条了,营养不良会发胖,我知道。

    3、苍蝇和饭团的关系

    我坐在办公室,我看材料,我看见材料上面有很多饭团,我抬头,我看见日光灯旁有一只游走的苍蝇,当然苍蝇和饭团一点都不搭界,但是我就是想到了一块饭团,肥大的一块白饭团,实心,庞大,涂着厚厚的一层脂肪,表面嵌了几颗葡萄干,装模作样。

    我今天确实有些分心,我一直在想:“凭什么要怀疑我会吃那个饭团,我根本就不知道冰箱里会有什么饭团,但是为什么我妈要坚持说是我吃了呢,一定是爸吃了,他应该承认,他为什么不承认呢,我又不会笑他。”我反反复复地想,脑子和思维一片混乱,饭团和数字和我们下半年的宣传思想工作总结搅拌在一起,五颜六色、繁杂无比。

    下班回家。我希望我妈告诉我,饭团终于找到了,昨天她放错了地方,今天收拾东西又找到了。但是她正在厨房里忙碌,甚至懒得理我,我亲自进去转了一圈,我没有发现饭团,如果它确实重新出现了,此刻它一定被摆放在盘子里,表露着自己的身份。确实没有,我到处都翻看了一遍,除了几块类似饭团的烤馒,什么都没有。

    母亲开始注意到我:“你找什么?是不是找吃的?马上就好,马上就可以吃饭了。”她热情地看我的脸,很希望从我的脸上找出饥饿来,但我实在没有饿的感觉,我对晚饭不感兴趣,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应该喝淡豆奶了,如果还要往豆奶里放糖,我还不如去喝一杯白开水。

    “那饭团呢?”我问:“找着没?”

    “你不是吃了吗?”母亲反问。

    “我没吃,我早上就说了,我没吃。”我说:“也不一定就是我和爸吃了,也有可能是你记错了,你根本就没有买饭团,或者你买了,但你做八珍饭的时候用掉了”

    “我的脑子很清爽,我一共买了两只,我用其中的一只做了八珍饭,另一只我就用薄膜纸包着放在冰箱里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我晚上放的,怎么早上一开冰箱门就不见了呢,一定是你们中间的谁晚上偷偷起来,泡了一杯豆奶喝,顺便就把那饭团吃了,那就一定是你了,在冰箱里冻得梆梆硬的东西,你爸一定不会去吃的。”锅子里的油在沸腾,但是母亲视而不见,我知道她也分析了一整天,她的结论已经出来了,并且很有道理。

    老天作证,我真的没有吃,我都不知道那天晚上家里的冰箱里还躺着一只饭团。如果父亲在家,我一定会责问他,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承认呢?但是他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在外面吃饭,他吃得比我好,我知道,但他的身子不大好,烟不能抽,酒不能喝,螃蟹鱼翅不能吃,海鲜、野味、肉类什么都不能吃,除了青菜他几乎没什么可以吃的了。他一定很饿,饿了他就会什么都吃,不然他什么都不吃,他怎么还那么胖呢。

    他每天都在健身器上运动,每天两个小时,时间对父亲来说是那么的重要,但是他舍得花时间在运动上面,早上他不睡懒觉,他出去晨跑,穿着特别为跑步买的白球鞋,然后自我感觉良好地回家吃早饭。

    健身器放在醒目的地方。叶青说,啊!我终于知道了,你的身材为什么这么好,原来是在家里练的啊。最初叶青非常羡慕我的身材,但现在她就象得到安慰一样,她在心里想,原来要想瘦下来是多么容易的事啊!真是委屈,我的身材是天生的,我才不会去练,趴在那东西上面只会让我该鼓的地方瘪下去,该瘪的地方却鼓起来,比如我的臀部和小肚子。

    4、吃是生活的全部

    我现在所处的环境和我周围的人,我们生活的全部就是吃。

    我们在中午11点30分正式下班,但是11点15分的时候我往窗外看,食堂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他们捧着统一颁发的碗盘盆勺,那些黄绿色的盆盆罐罐象饥饿的嘴,遍布着昨天前天大前天都没有洗干净的油垢。食堂的玻璃门是一张更大的嘴,嘴一张开,就把人吞噙进去了,于是那些人和他们的器具都平空不见了。

    我调到新单位以后就得了严重的胃病,我永远也跟不上他们吃饭的速度,起初我还向他们靠拢,争取在两分钟之内吃光一盆两白米饭。吃饭已经不是享受了,它成为了必须要做的事情,我们连吃饭的时间都不舍得浪费,但不吃饭就会死,于是我们在吃饭的时候很痛苦。

    等待吃饭的我们排成长长的一条队伍,就象杂色的龙,拐了无数个弯。

    每次我下楼梯,就会看到端着热气腾腾饭菜的女人们,我和她们一起生活了两年,但我至今不认识她们,她们在人事局?民政局?计经委?唯一的印象是她们一直就象鸭子那样叽叽喳喳。那是一群多么容易得到满足的女人啊,因为食堂的胖嫂给了那么大的一块瘦肉,就象平白讨了一个大便宜,她们高兴得要死过去了。我下楼梯,就看见一些女人骂骂咧咧,而另一些女人却在楼梯上舞蹈,一双因为坐得太久而变成的罗圈腿也跳起舞来了,划着漂亮的弧圈。坐机关坐得越久腿就会越罗圈,所有的舞者都在副科级以上。

    我可以把我们星期一至星期五的菜单全部报出来,每星期都一样,它们没有季节之分,我们食堂的猪肉和青菜都培育在专门的暖棚里,它们再过一百年还是一模一样。除了大年夜,大年夜所有的女人都要去食堂包饺子,每年机关事务处的王主任都要跑到四楼来对我说,你可一定要下去和大伙儿一起包饺子啊。于是我想到了很多很多手,粗黑的手白净的手,它们在白面团上揉搓,挤捏,手的纤维手的泥垢全部都裹进了饺子,尽管食堂的饺子会因此而鲜美,但是每次大年夜,我都在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就溜走了。

    5、我们的菜单

    周一青菜红烧肉,平菇鸡蛋汤;周二百页小肉丸,豆腐汤;周三青菜红烧肉,平菇鸡蛋汤;周四,百页小肉丸,豆腐汤;周五青菜糖醋排骨,鸡蛋汤。周而复始,没完没了。除了周末的糖醋排骨,但是每到星期五,就会出现更多的人,谁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排队就会排得我头昏脑涨,但我得到的不过是混在排骨中的一块红颜色的大生姜而已。

    6、吃仍然是生活的全部

    我总是吃不饱,我不明白,在九十年代末期在行政机关里会有人吃不饱。胖嫂给我的那份很少,我用和大家一模一样的饭票换来了12的米饭,只是我长得很匀称而已,但再匀称总不能让我吃不饱啊,我因为吃不饱就在抽屉里储备了很多零食,零食用去了我很多钱,而且不停嘴地吃零食使我越来越胖,那还不如在吃饭的时候就让我吃饱好了。

    仅有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胖嫂把盆罐搞错了,这样的出错是很少见的。我得到了,满满一盆百页小肉丸!我边吃边数,边数边吃,我不知所措,天啊,那么多的小肉丸,直径为两厘米的小肉丸,共有六个之多,但我居然没有把它们吃光,我把它们全部冲进了厕所,全部,所有的小肉丸,它们都被我冲进了厕所的下水道。

    我吃饭不看饭碗,我只看饭碗旁边的一张报纸,也许米里面有一些沙子,也许还有一些虫子,不看,我就可以认为它们不存在,我把它们都吃下去了。沙子在牙齿和舌头的缝隙间吱吱作响,我就象一只从土里刨食的母鸡那样,为了能吃点什么同时也吃了满嘴的泥石和细沙。

    我长得越来越象一只梨,食物形成的脂肪堆积在我的腹部,因为我吃过饭就坐着或者躺着,它们没有地方可去,就不得不在腹部停留下来,越积越多。

    吃完饭我看报,听广播。再没有其他了,我的青春都给了报纸,每年年底把报纸拖出去卖就会发觉它们变得沉甸甸的,里面浸湿了我的青春。

    经济电台里总是有一对男女,他们一天到晚做老虎棒子鸡游戏,没有背景音乐,只有他们音调的声音。老虎,棒子,鸡,鸡,棒子,老虎。每天中午我满脑子都是老虎和棒子和鸡,他们的声音妨碍了我,妨碍我没有很好地吃完午餐,我拿起手边的电话拨号码进去,我对导播先生款款地说:“我参与节目。”我的声音很温柔,没有丝毫破绽,很快导播就把我的电话接进去了。那头清晰地传来了他们的声音,女人快快乐乐地说:“这位听众朋友,您选择谁和您做老虎棒子鸡游戏?我再向您宣布一下我们威龙闯天关的游戏规则,每一位听众朋友都可以打电话进来参与我们的节目,你可以任选一位支持人做对手,老虎吃鸡,鸡啄棒子,棒子打老虎”

    “俩傻逼。”我说,然后我把电话挂了。耳机里一片嘈杂,没有任何声音,她大概不会哭晕过去吧。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俩是傻逼,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现在我让他们自己也知道了。

    7、一个梦

    我睡在我的床上,被子温软,灯光柔和,我睡着,闭着眼,但是心思很烦乱。我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哭了。

    我站在房间的窗台上,我把窗子打开,有风吹过来,夜凉如水,我分明地穿着我的吊带裙,我迫不及待想到处乱走,房子不大,但是我走过房间,我穿越房间,我把地板的角角落落都走到,还是需要几分钟的,我知道。

    突然很恐惧,恐惧从骨子里涌出来又重新侵入到骨子里去了。

    我的梦里我总是穿着公主的白纱裙,有一群鹅排列整齐从天空飞过去,一个丑陋的老太婆紧随其后奔过来,她穿一袭黑,矮胖,奔跑起来却很快,我看不见她有脚,她就象飞起来了一样。我躲到了一只大缸里,一片漆黑,我恐慌,她会找到我吗,她会吃了我吗,她会把我变成别的什么吗,变成一只鹅?

    我的头沉重起来,我呼吸困难,我的梦里我被无数双手臂按住,我挣扎,我尖叫,但是我叫不出来也动不了,我的手脚都象没有知觉了一样。早晨的时候我发现我缩在被子的最下面,我的眼皮很快就红肿了起来。我在梦游,我会梦游吗?如果我梦游,那一定是我的克隆在梦游。

    大多数人在梦里是不吃东西的,大多数人都会梦到有好东西吃,但是他们总是吃不到,不是被别人叫醒,就是无缘无故就醒了,总之,美味端上来了,而且靠你很近,甚至你在梦里还闻得到它的香味,但是你就是吃不着。但我吃下去了,没有人打扰我,也没有人告诉我你是在梦里,梦里的食物并不存在。我就面对着它,我知道它是可以吃的,虽然我看不见它的模样,也闻不到它的味道,但是我的意识告诉我,你可以吃下去,于是我就吃了,在梦里我不会发胖。我醒了,我记得我梦里的表情和心情,它们虽然都象橡皮或者蜡烛一样,没有任何味道,但我毕竟把它们吃下去了,有几个人可以吃到他梦到的东西,即使只咬一口?

    8、对陈旧往事的短暂回忆

    故事发生在夏天。c市工业技术学院计算机系的女生宿舍里,初进城的农村少女叶青做了一个梦。叶青的家乡盛产一种名字叫做甜蜜蜜五号的西瓜,叶青做了有关甜蜜蜜五号的梦。很久没有去瓜田里摘西瓜了,是那样的怀念,家乡一望无际的翠翠绿绿的瓜地,父亲欢喜的脸,瓜破开时甜蜜蜜的鲜红瓤肉,是那样的怀念啊,月光是那样的明白和皎洁,满地的瓜蔓和肥大西瓜叶青的手紧紧攥着刀,叶青的心中充满了欢喜和愉悦,她从瓜田的中央走过,她看见有一只美丽的大西瓜正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躺着,叶青走了过去,小心地捧起它,那瓜乖巧地露出它的条纹,象熟睡了一般,叶青很想抬手一刀砍下去,刀却在半空里凝住了,她想起什么来了,她放下刀,用小手指轻轻敲那个瓜,瓜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叶青摇摇头,失望地放下了瓜,那瓜便赧然地滚到一旁去了。

    我醒了过来,宿舍里照例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就象我睡着了的脑子一样,迷迷糊糊,我想再睡去,就当做没有醒过一样,我翻了个身,恍惚中却感觉到一个人影在动,我吃惊,想睁眼看,但是眼皮就象被黏上了一样张也张不开,我想动胳膊动腿,但它们就象被绑牵了一样,丝毫也动弹不了。但我一定要把眼睁开,就花费了百倍的努力,眼睛终于开了些,身子也因了过份的用力一下子绷直了,我一下子就从床铺上跳了起来。虽然头在晕眩,但我清清爽爽地看见了睡在我上铺的叶青,她半蹲在月光下,右手举着纤细的水果刀,那刀缓缓地动着,左三圈,右三圈,叶青的左手不知道捧着谁的头,那傻丫头睡得象开水烫过的死猪一样。

    我很想大叫一声,就象这样“啊--”但我只是呼呼乱喘气,越喘越想压抑住声音,声音却越来越响。我看见叶青放下了水果刀,站了起来,往我的方向来了。

    我喘气,手指在眼睛上乱揉一气,我很想说些什么,但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不敢呼吸,我望着叶青四处游走,穿着曾被我嘲笑过的布背心布内裤,除了两排肋骨叶青的胸没有任何内容。不知道她怎么从桌肚里把水果刀抽了出来,她居然就举着那把刀在宿舍里到处乱走,很快叶青就走到我们的床前来了,叶青的眼睛炯炯地瞪着黑暗看,眼白闪闪发亮。但她又往四处探看,脸上有了失望的表情,她准确地找到了自己的床位,一步也没有踏空,然后躺了下来,再也没有了声音。

    我一定张大了嘴,我跳了起来,吃惊并且紧张地盯着叶青,她的身子象虾米一样弯了起来,打起了甜蜜的鼾,似乎很快又睡熟了,那把刀迅速地滑到了床底下,发出了轻微的清脆的声音,几乎没有人听见,刀的反光耀得我眼睛疼。

    我终于歇斯底里叫出了声,黑暗中很多人从床铺上弹跳起来,除了叶青,每个人都惊醒了,除了叶青还睡着,投入地睡着,满脸甜蜜的笑容。

    叶青被我撸醒过来,叶青在恍恍惚惚中说:“我饿,我想吃瓜。”

    9、目击事件

    我到新单位的一个小时以后就是吃饭时间,我捧着一套崭新的粉红色食盆走下楼梯,此时此时刻我对我的新单位新工作新食堂抱着一种空白的想法,只等他们给我良好的第一印象,以后就都是好印象。很多人排在我的前面,我只看见他们的后脑,丰富地隆起着,一动也不动。一个女人,她的长头发一直在我眼前晃动,左三圈,右三圈,除了她的头发我什么也没有看见。我轻轻地哼一声,就象这样。哼!这个女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就狠狠地捅我的腰身,说:“你开路了,我早就猜到你在电视台呆不久。”我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确实很面熟,但我确实不认识她。她又兴致勃勃地捅我:“这下好了,我们又在一起了,我就在十楼,你在四楼吧,吃完饭我去看你”这时候我终于想起来她曾是我的同学叶青,叶青留给我的印象就是那一把刀,闪闪发光的刀,我没有想到我又和叶青在一起了,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沮丧。到处都是熟面孔,到处都是,我真是厌倦透了。

    进电视台是我自找的,离开电视台到宣传部可是我爸找的。我想干点文化事业,结局却是我悲愤地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是必然。表面的起因是小林小姐和“音乐酷酷”节目,我们的节目部主任很多次在例会上和大家讨论说我的“目击”只能做给农村和山区看,与我形成对比的是小林小姐“音乐酷酷”是头牌小林的头牌节目,主任吩咐我去找“音乐酷酷”的文案和资料片出来研读。“读一读吧。”主任拍我的肩,拍得很有内容“你会发现崭新的东西。”尽管我始终认为“音乐酷酷”是几个外星人在做,看她们的节目会气死,但我冲着主任献媚地笑了一笑。

    我看到了另外一部资料片。新闻中心对面的小拉面馆里,我看见小林小姐和主任一起吃拉面,桌子下面小林小姐的腿架在主任的腿上,其实我不应该看到桌子下面的内容,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看了,我一进去就朝下面看。一双年轻的细腿,就象蛇那样缠绕在枯树干上,吐着信子,恶狠狠地瞪我。一切都影响不了桌子上面他们吃拉面,四只手都没有闲着,拿着碗拿着筷,吃完面喝汤,嘿呦嘿呦,喝得满头大汗。我倒宁愿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当时这么想,呸。但事实上我只是别过脸,闷闷不乐地溜走了。

    总之,我不喜欢什么事都让我爸去解决。他会说很多废话,比如你自找的,你要去什么狗屁的新闻单位,搞成这样,你怪谁,就是后来的目击事件,他老人家也不甚了了。众所周知的是我和小林小姐吵架,吵完之后我就混蛋了。

    我每天都在新闻中心吃午饭,新闻中心的食堂就象一只大磨菇,无论是在外部还是内部,它就是一只磨菇,磨菇内部分布着无数小磨菇,各色人等坐在这些小磨菇上,窃窃私语,或者怒目而视。我总是要一两饭,一份鸡蛋炒什么的,总之每天都有鸡蛋,鸡蛋是杂搭,什么都可以搭一搭,鸡蛋炒丝瓜,鸡蛋炒蕃茄,鸡蛋炒任何一样东西。我们可以从鸡蛋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只有一次,我把鸡蛋都浪费了,它们都泼在了小林小姐的套裙上,鸡蛋的颜色很不好,就象烂糊了的粪便,谁也没有想到小林小姐会那么脆弱,她哭了。

    我加班,直到夜深,我终于把那份愤愤不平的文案做完,我走出大楼的时候发现主任室的灯光也在为我亮着,我笑了一笑。我把改版后的文案放在主任的宽大桌面上,文案下面是新版目击的第一档节目文字资料,我认为它们白纸黑字,简明扼要,我的手自信地支撑住了桌面的一个角。

    主任的手轻柔地动起来,就象一只虫子那样缓慢地爬上了我的手背,我看着那只抚摸我的手,我看了好一会儿,我相信那只是无意中间,如果还有第二遍,第三遍,我就会看见一张明明白白的老脸,流着涎水,笑得象一朵老菊花。

    突然电话响,我迅速地抓起电话,我说喂,然后我把电话还给主任。“主任,您夫人的电话。”我说。

    主任抢过话筒,唯唯诺诺:“是,不是,不是,是,不是,不是,是,是马上就回家。”主任面皮赤红,声音也有些颤抖,我想说点什么,但我看见那个男人突然就象软泥那样瘫下去了。

    这是一次大发挥,在改版的过程中我发现了我有另外一种天份。主任研读了十分钟,然后在上面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一场恶作剧,我自由发挥了我的方案,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次,于是我知道主任在那十分钟里并没有认真地看那些字。我只想让小林小姐知道,除了摸usiccoolcool是英文单词,除了酒吧蓝调,除了青少年追星族,除了奉献出自己的腿以外还有点别的,比如数码电视,比如网络,比如穿越罗布泊。

    我本来就打算离开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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