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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夫长摇头道:“老头虽然退了四步,甚事没有,尊者却跌出一丈来远,脸上再无血色!”

    伯颜蓦地拍案而起,厉声道:“胡说八道!百骸有声,胆巴当是全力一击,这人竟以血肉之躯,硬挡十成功力的大手印?”他这一喝有雷霆之威,那百夫长惊得伏在地上,惶恐道:“属下句句是实,不敢虚言!”

    伯颜自觉失态,微一蹙眉,复坐下道:“也罢!后事如何?”那百夫长道:“胆巴尊者吸了口气,方才起身道:‘阁下武功盖世,胆巴望尘莫及,敢问高姓大名?’那老头伸手搔了搔头,喃喃道:‘高姓大名?高姓大名?’他说了两句,忽地双手捶头,嚷道:‘想不得,想不得!’一掉眼,瞪着尊者说:‘喇叭和尚,你打我六下,我也打你一下!’就这么一晃,便到了尊者面前,一个照面,尊者便跌将出去,嘴里吐出血来。”

    众人听到此处,心头均是一寒:“这人挨了胆巴六掌,浑然无事,胆巴却连他一掌也接不下?这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听那百夫长续道:“我们见尊者受了伤,正要提着兵刃上前,那个白衣先生忽地抢到那老头面前,只见两团人影忽来忽去,只在场中乱转,那老头连声叫道:‘好本事,好本事。”听他语气,似乎颇为欢喜。两人斗了一阵,难分胜负。”

    哈里斯听到父亲大显神威,面上露出得色,伯颜也忖道:“听说贺陀罗号称‘蛇魔’,纵横西域无有抗手,我先时颇有不信,如今瞧来,果然名不虚传!但这老者又是什么来路?”沉思间,却听那百夫长又道:“咱们见白衣先生难以取胜,便一拥而上,那老头却哈哈一笑,说‘好啊,咱们来玩小鸡捉老鹰!’当下舍了白衣先生,在校场上兜起圈子”

    脱欢奇道:“自古都是老鹰捉小鸡,哪来小鸡捉老鹰的?”那百夫长苦着脸道:“小将估摸着,他是说,他是老鹰,咱们都是小鸡。小鸡捉老鹰,当然是捉不到的。当时咱们百多号人拦他,明是看他奔近,大伙合身扑去,却连衣角也沾不上。”

    脱欢皱眉道:“他定是从人头顶上跳过去的”那百夫长摇头道:“我在一旁看得清楚,三四十人围堵他,他看人过来,既不跃,也不跳,一晃身就从三四十人中穿过去,便似一团风,捉不到,摸不着。”说到这里,见脱欢满脸不信之色,正想赌咒发誓,忽听一声长啸,苍劲雄浑,犹未停歇,又一声长啸跟着拔起,尖利高昂,夹杂咝咝之声。那百夫长神色一变,叫道:“过来啦,过来啦”

    伯颜浓眉一皱,起身道:“咱们就去瞧瞧,看是何方神圣!”说罢走出帐外,脱欢等人随了出去,顷刻间,帐中只剩梁萧一人,他狂喝滥饮,醉到七八分,方才站起身来,只觉胸中一阵翻腾,不由扶着帐壁,呕吐起来。恍惚间,但觉眼前人影晃动。梁萧觑眼看去,但见帐中多了一人,狮口隆鼻,剑眉人鬓,相貌虽威武,须发却又多又乱,衣料本是极上乘的绸缎,此时却已污秽破烂。此时只见他稳坐上首,双手左起右落,右起左落,抓着酒肉大吃大喝。

    梁萧想起那百夫长所言,微微一惊,道:“你是谁?”那老者停住吃喝,闻言蹙眉撇嘴,露出苦恼之色,敲了敲额头,摇头道:“想不得,想不得!”梁萧奇道:“怎么叫想不得?”那老者道:“想不得我是谁!”梁萧更奇,皱眉道:“为何想不得?”那老者两眼一翻,道:“想不得,一想便错。”

    梁萧心道:“这老头儿好生奇怪!”回眼一瞧,只见帐外亲兵个个呆若木鸡,听到帐中说话,竟也不见动弹,顿时心头一跳,按剑喝道:“阁下有何贵干?”那老者笑道:“吃饭吃饭!”说罢又眯缝了眼,嘻嘻笑道:“有饭不吃,便宜了皇帝,有屁不放,对不起大王。难道你不吃饭,不放屁?”

    梁萧越听越觉奇怪,忽见那老者眼神略显癫狂,不类常人,当即神色一缓,问道:“老人家,你从哪儿来?”那怪老者道:“我从海上来!”梁萧道:“坐船来的?”怪老者两眼一瞪,道:“胡说,我自个儿划船来的!”梁萧皱眉道:“那还不是坐船!”怪老者搔搔头道:“是么?”刚要再想,忽又摇头道:“想不得!一想便错。”

    梁萧耐着性子道:“你划船来做什么?”怪老者道:“找人打架!”梁萧道:“找谁打架?”怪老者道:“找和尚!”梁萧奇道:“什么和尚?”怪老者搔头道:“记不得了!”梁萧皱眉道:“记不得你找谁打去?”怪老者挠头苦思,蓦地一瞪眼,拍案叫道:“小兔崽子,害我想得难过,打死你”他说打便打,手一挥,两根筷子电射过来,劲疾绝伦,梁萧急一闪身,方才避过筷子,忽见两个瓷盘一左一右向两胁击来。原来怪老者算好他闪避方位,扔出这两个盘子阻挡,梁萧这一闪,不啻将身子送到两个盘子之间。

    梁萧情急间双手分出,拂中两只瓷盘,瓷盘向内疾旋,一声脆响,在他胸前撞得粉碎。这一招本是楚仙流的“寂兮寥兮”梁萧如法炮制,竟一举破了怪老者的杀着。

    怪老者“咦”了一声,不怒反喜,将一块羊肉塞人嘴里,纵身跳起,油腻腻的五指如鸟爪般兜头抓落。

    梁萧闪身避过。怪老者一抓未中,眉飞色舞,笑道:“我叫你躲,我叫你躲”势若疾风,又出两爪。梁萧低头闪过一爪,但第二爪来势太快,只得长剑出鞘,使出“明夷剑”刺他右肩。怪老者矮身让过,飘退至桌边,抓起一根筷子,嘻嘻笑道:“来来来,你拿刀子刺我,我也拿筷子刺你,看谁先刺着谁。”飘身疾进,举筷刺来,竟也是一招“明夷剑”出手之快,更胜梁萧。

    梁萧大惊失色,急变一招“大有剑”怪老者随之变招,也使一招“大有剑”同时刺出。梁萧更惊,纵身后跃,变招“小畜剑”怪老者也使出“小畜剑”后发先至,挑中梁萧虎口。

    梁萧把持不住,长剑堕地,失声喝道:“你也会归藏剑?”怪老者嘻嘻笑道:“你也会归藏剑?”粱萧一皱眉,展开“十方步”蹿到怪老者身后,双掌一并“三才归元”尚未拍出,眼前一花,已不见对手形影,继而背后掌风大起,急变一招“天旋地转”旋身攻那老者左胸。怪老者也随之疾转,攻他左胸,无论招式心法,均然与梁萧一模一样。

    两人掌力一交,梁萧跌出丈外,落地时气血翻滚,心忖此老必与公羊羽大有渊源,既然他“归藏剑”、“三才归元掌”均已精熟,惟有以别种功夫应敌,当即展开天机宫石阵里“玄易境”内的武功,先使一招“伏羲问卦”双掌猝翻。谁料掌势甫动,怪老者也应手使出“伏羲问卦”来。梁萧骇然无及,急变一招“周文王卜龟”再变一招“鬼谷子发课”两招连环,怪老者呵呵一笑,随之变出这两招,招式心法,与梁萧一般无二。

    梁萧惊得无以复加,当今之世,这石阵武学惟他练过。这怪老者使得如此神似,委实可怪。霎时间,两人拆到十三招上,梁萧百思莫解,灵机一动,忽地脱口叫道:“老头儿,你偷学我的武功?”话音方起,那怪老者也叫道:“老头儿,你偷学我的武功。”两人异口同声,竟似一起叫出。

    梁萧终于恍然大悟,敢情他使一招,怪老者便学一招,不但学得神形皆备,而且后发而先至,克得他无法可施。想到此处,梁萧忽使一招“扪虱论道”这招出自北朝王猛的典故,当初王猛见秦王符坚之时,一手入怀扪虱,一手指点天下大事,脱略形迹,甚为洒落。是以这招使来之时,左手指点对方穴道,右手人怀,掏出匕首短刀、暗器之物,施以突袭。但是梁萧出手之际,却加之变通,左手指点如故,右手却忽然圈转,反拍自身心口。怪老者见状,也依样画葫芦,左手虚点,右手拍胸。

    梁萧这掌拍下,内劲自有分寸,暗忖老者若然照势打落,势必伤了自身。他掌到胸口,内劲一收,谁知怪老者竟也随之收劲,不但未曾受伤,左手五指仍然直直点来。

    梁萧未料他不但学会自家招式,连内劲变化也学到十足,错愕间,已逼到帐角,仓促间一个筋斗纵起,使招“广成子倒踢丹炉”自上而下踢向老者心口。那老者照葫芦画瓢,也使一招“广成子倒踢丹炉”两人一上一下,身形交错,梁萧顿觉背心一痛,被老者反足踢个正着,刹那间,满腹酒水急剧翻腾,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吐甚为出奇。以那老者之能,也难照做,并且他头下脚上,若不闪避,定被秽物溅个正着,他只得气得哇哇大叫,如风行草偃一般,贴地滑出一丈有余。

    梁萧得隙,翻身站定,抬眼一瞧,却见那怪老者瞪着自己,怒容满面,大吹胡子道:“坏小子,你这吐水的功夫叫什么名字?”梁萧背心犹自疼痛,闻言没好气道:“这招叫做天河倒悬!”怪老者搔头道:“天河倒悬,怎地没听过啊哟想不得,想不得!”他双手又敲脑袋,神色惶急。

    梁萧暗忖道:“这老头疯疯癫癫,武功却又高又怪!我打不过,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正欲转身,忽见帐门外白光一闪,贺陀罗足不点地般掠人帐内,一张笑脸阴沉沉的,瞧见怪老者,打个哈哈,道:“相好的,你倒会算计,竟躲到这里来了,累洒家好找!”那怪老者两眼一翻,道:“你是谁?谁是你相好的?”

    贺陀罗心道:“方才还与我打得要死要活!怎又不知道我是谁?哼,是了,这老小子有意辱人。”冷笑一声,双拳齐出,此时两人相距十丈,梁萧不觉暗生诧异:“难道他一拳之威,能远击十丈?”却见贺陀罗逼近三丈,倏又变掌,再逼近三丈,又变做拳,倏然间忽拳忽掌,变到三次,二人相距已不过五尺有余。

    怪老者却两眼圆瞪,望着贺陀罗双手,神情专注。

    梁萧闪在一旁,见贺陀罗双掌微动,不由忖道:“变拳还是用掌?嗯,是了,该当用掌。”不料贺陀罗大喝一声,双拳齐出,怪老者闪身出掌,瞬息间二人换了一招,劲风陡起,激得四周杯盘纷落,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偌大帅帐也为之摇晃。

    两人交了一招,各各后跃三丈,忽拳忽掌,忽爪忽指,遥遥出招,口中更是呼喝不断,如同喝酒兴起,彼此猜拳一般,但举手之间劲力沉雄,世间少有。梁萧早先猜错了贺陀罗的拳掌,此时从旁瞧着二人手段,忍不住暗里猜测二人出拳出掌,还是出指出爪,谁料十余招看下来,仅猜得两三招而已。更奇的是,贺陀罗出手虽然清楚,怪老者却未模仿他一招半式。

    梁萧屡猜屡错,内心沮丧,眼见两人出手越来越慢,但掌风却越来越强。倏忽间,贺陀罗掌势一滞,怪老者大喝一声,跨上一步,掌势斜带,贺陀罗掌力被带偏出,拂中帐壁,只听三声脆响,支撑帅帐的木柱断了三根。梁萧见势不妙,飞身逸出帐外,立足未稳,便听咔嚓嚓连环三响,帅帐轰然塌落,将二人盖在下方,惟见两道隆起,忽进忽退,宛如龙蛇拱动。此时帅帐塌落,惊动四方,元军将士纷纷上前探看。

    伯颜等人也闻声赶回,欲要上前,但帐中二人的内劲传入牛皮帐中,一起一伏,均可伤人。伯颜见难逼近,令人取来弓箭,扯得满满的,对准帐下之人,但那二人来去如电,一时敌友难知。

    这一番起起落落,斗了约摸大半个时辰,未知胜负,众人正觉不耐,忽听一声异响,牛皮帐破了两道口子。又听两声怪叫,两道人影不分先后跃在半空,闪电般连交七掌。贺陀罗突地一个趔趄,向后仰跌而出。那老者怪叫一声,纵身疾进,呼呼拍出四掌,犹如狂风乍起,浪涛相激,一掌快似一掌。贺陀罗闪过三掌,第四掌却再也躲不开,正要抬掌硬挡,伯颜嗖地放开弓弦,三支羽箭连成一线,向怪老者射去。

    怪老者武功虽强,却也不敢托大,硬生生收回掌势,身子微缩,躲过一箭,双手疾抡,又荡开两箭。不料贺陀罗趁机一拳送出,击中他胸口,那老者厉声长呼,倒纵回去,身形逝如轻烟,鸿飞冥冥,起落间掠过十丈,越过诸军头顶,隐没在一座帐篷之后。贺陀罗也翻身落地,倒退半步,长吸一口气,脸色微徽泛白。

    伯颜收起弓箭,目视那老者消失之处,浓眉紧蹙,方才那三箭蕴有他浑身之力,不料竟无一箭中的,亦且那老者挨了贺陀罗一拳,尚能来去自如,武功之高,可惊可畏。伯颜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此人来历,只得向贺陀罗道:“先生可曾看出他的来路?”贺陀罗紧闭双唇,摇头不语,忽见青影一闪,那青衫老者飞步抢到,取出一支羊脂玉瓶,倾出三粒丹丸,笑眯眯地道:“大师阴维脉略有滞涩,服下这三粒药丸,便可无碍。”

    贺陀罗接过药丸,嗅了一嗅,却不服下,目光落到哈里斯身上。哈里斯面肌颤抖数下,忽地笑嘻嘻上前一步,拈了一颗服下。贺陀罗瞧他片刻,见是无恙,方才服下丹药,吐纳数次,张眼笑道:“常先生的丹药果然灵验!”伯颜微微动容,斜睨那青衫老者道:“先生姓常,莫非是‘笑阎王’?”青衫老者一怔,嘻嘻笑道:“区区正是常宁,贱号得入丞相法耳,荣幸之至!”他嘴里谦逊,面上却大有得色。

    伯颜淡淡一笑,再不多言,梁萧却甚纳罕:“这老儿医术似乎不弱,怎地却落了个‘阎王’的名声?”

    却见贺陀罗一转眼,望着明归笑道:“明先生,你见闻广博,不知猜出那怪人来历否?”明归微微一笑,道:“明某眼拙得紧,心中虽有几个人选,不过细细想来,却也不像,还请贺先生指点。”贺陀罗阴沉沉一笑,道:“明先生尚且不知,洒家怎会知道,此人出手全无定规,叫人摸不透底细。”明归笑道:“贺先生客气了,不论此人是谁,下次再见,必难逃出先生的手底。”

    他二人看似相互抬举,实则明褒实贬,贺陀罗与怪老头一战落了下风,心知日后再会,自保或许容易,但要胜这怪人,千难万难。但他素来脸厚善忍,哈哈一笑,道:“明先生过誉了。”明归只是微笑,梁萧

    却对明归再也清楚不过,见他举止谈吐,便知他已猜到那怪人的来历,只是为何不愿吐露,委实奇怪,略一沉吟,忽有所悟:“他与这贺陀罗看似脱欢的左右手,实则不大咬弦。明老头知而不言,正想叫贺陀罗始终不明那怪人底细,下次交手,胜算大减,最好栽在那怪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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