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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容色辛苦,还当两人比斗内功,万没料到云殊竟会废去梁萧内力。幸好四面火起,云殊才无奈放手,但饶是如此,梁萧自幼苦修的内力大半付之东流,剩下的已百不及一了。

    柳莺莺略一沉吟,说道:“如此也好,还是你想得周到”话音未落,忽听云殊叫道:“你有伤,别乱动。”只听柳莺莺哎呀一声,尖声叫道:“你别碰我!”却听云殊惶声道:“是是,我失礼了。”柳莺莺微微喘道:“你你别生气,待我与梁萧交代明白,嗯,方才方才算对得起他。”云殊叹道:“姑娘有情有义,好生叫人相敬,我若对姑娘无礼,教我”柳莺莺截口道:“别乱发誓,我信你便是”

    阿雪屏息听着,忽觉得梁萧的身子越来越冷,低头瞧去,只见他双目紧闭,面色煞白,再探鼻息,竟是有进无出,不由猝然一惊,失声轻呼。阿冰、阿凌听得叫声,不由得面无人色,霎时间,便听云殊厉声道:“谁?”两人正欲逃窜,只听云殊冷笑道:“走一步的,留一条腿,走两步的,那便留下脑袋吧!”二人被他一唬,腿酸脚软,再不敢动,俱都回头,狠狠瞪了阿雪一眼,方才站起身来。阿雪也胆战心惊,随之起身,心头却挂念梁萧的生死,垂眼下瞧,只见他一动不动,在草里蜷作一团,心中不觉有些难过。

    云殊见现身的竟是三名美貌女子,一时大为错愕,再想方才那些隐秘言语都被她们听到,羞窘难当,咕哝道:“你们是谁?”阿凌一眨眼,嘻嘻笑道:“我们是这山里人家,进山玩耍,无心听到二位说话,只怕扰了公子雅兴,没敢露面。”云殊面皮涨红,虽觉疑惑,却也不好与女子计较,只得背过身子,挥手叹道:“去罢,走得越远越好。”话音未落,便听柳莺莺冷然道:“这三个人鬼鬼祟祟,谎话连篇。云殊,你将她们全都杀啦。”云殊一怔,皱眉道:“柳姑娘,这不太好吧。”柳莺莺双眼一红,颤声道:“好呀,你现今都不肯听我的,日后日后还不知会怎么轻慢我”云殊见她凄楚神色,顿觉胸中一热,脱口叫道:“你别哭,我将她们拿住,交你处置便是了。”一拂袖,便向三女走了来。

    阿冰、阿凌将柳莺莺恨入骨髓,但事已至此,无可回避,只得各自掣出兵刃,阿冰使一口软剑,阿凌却拿一枚水晶如意。阿雪略一迟疑,从衫子下掣出一尺长的金莲,莲瓣均已开锋,十分锐利。

    阿冰武功最高,暗忖先下手为强,不待云殊抢到,剑光倏忽向他刺去。柳莺莺冷笑一声,道:“狐狸尾巴露得倒快,这也算山里人家么?”云殊皱眉不语,只待软剑刺到胸口,方才伸指点出,正中软剑背脊,铮的一响,剑身倏地弯折,反向阿冰刺去。阿冰眼快,身子疾仰,软剑掠面而过,惊出她一身冷汗。

    云殊这一指先声夺人,阿凌心头慌乱,左顾右盼,便要溜走。阿雪见阿冰势危,也不及多想,挥动金莲,合身扑上。云殊微一冷笑,挥手扫中莲萼,阿雪只觉虎口一痛,金莲跳跃欲出。云殊一掌未将金莲击飞,咦了一声,目光转动,探爪扣向阿雪粉颈。

    这一抓快逾闪电,阿雪躲闪不及,惊惶之际,忽听嗖的一声,一条细长斑斓的锦索从后方大树上射来,笔直若枪,掠到她腰后,轻轻一带,阿雪身不由己,向后掠出。云殊一抓落空,心头暗凛,目视大树,扬声道:“何方高人?不妨现身一见!”

    那树上传来一声轻笑,清脆甜美。笑声中,那锦索放开阿雪,忽似蟒蛇吐信,向云殊面门袭来。云殊见那绳索来势矫矫无方,不敢大意,一侧头,伸手欲抓,谁料那锦索蓦地偏出,缠住阿冰腰身,带得阿冰如风车般绕着云殊疾转。阿冰趁势出剑,一剑快比一剑,精光迸出,烂若星斗。云殊站立不动,双目不离大树,十指却随意挥洒,只听得指剑交鸣声不绝于耳,阿冰狂风暴雨般的剑招竟被他一一弹开。树上那人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好本事。”话音方落,柳莺莺脸色陡变,一丝血色也无。

    云殊冷笑道:“足下藏头露尾,本事却也稀松得紧!”那人咯咯笑道:“好啊,瞧瞧这个。”话音未落,锦索挽了个花儿,放开阿冰,又将阿凌卷起,挥动如意,点向云殊胸口。云殊双眉一跳,一挥手,水晶如意砰然碎裂。阿凌气血如沸,跌出丈余。锦索嗖地飞出,将她轻轻扶住,忽又挽了花儿,带起阿雪,挥舞金莲刺来。一时间,只见那三名少女有如牵线木偶,随那锦索进退。云殊貌似对敌三人,实则无异以一敌四,树上那女子指挥若定,尤为厉害。斗得数合,云殊心中焦躁,蓦地发声长啸,一动身,攻出六掌六腿。

    他这番易守为攻,威势惊人。阿雪瞧得心头一慌,出招稍缓。三女来来去去,本为一种巧妙阵势,一人乱了阵脚,阵法顿生破绽。云殊觑得破绽,一掌穿入,正中阿雪后心,虽念她是女流,出手稍缓,但他内力委实太强,阿雪身不由己,飞出丈许,口吐鲜血,再也爬不起来。

    云殊一招得手,指掌齐飞,阿凌、阿冰不分先后,被他点倒。云殊见那锦索欲要缩回,如风抢上,一把抓住索端,厉喝一声:“给我下来!”裂帛声响,锦索断成两截。树上那人立身不住,飘然落下,却是一个青衣女子,披头散发,面如黄蜡,双眼却生得极美,流盼生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凝在柳莺莺身上,哧哧而笑,笑声酥媚入骨,似在人心头挠动一般。

    柳莺莺脸上越发惨白,忽地一咬牙,涩声道:“是你!”青衣女子打量她一阵,咯咯笑道:“多年不见,乖莺莺也出落成美人啦!嗯,你见了师叔,还不拜么?”云殊原本蓄势待发,听得这话,不由一怔。却听柳莺莺冷声道:“从那夜开始,你就再不是我师叔,而是我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青衣女子吃吃笑道:“你师父呢,还没死么?”柳莺莺眼圈儿一红,颤道:“如你所愿,她她去年去世了。”青衣女子略一沉默,咯咯大笑道:“死得好,死得好,似她那等自命好人的蠢材,倘若不死,真是老天不长眼。”柳莺莺本想她听到师父死讯,或有些哀戚抱愧,谁料她不但不念旧情,反而幸灾乐祸,只气得胸口作痛,一口血涌上喉头,涨红了脸,恨声道:“云殊,你你替我将她杀了!”云殊一怔,柳莺莺目泛泪光,凄然道:“你帮不帮我?”云殊微一动容,瞧着韩凝紫,一手扶上剑柄。

    青衣女子瞧他一眼,忽地咯咯大笑道:“傻小子,你当她真喜欢你么?唉,不愧是我韩凝紫的好师侄,生来便有骗男人的本事。”云殊听得奇怪,微感踌躇,却听柳莺莺尖声叫道:“云殊,快动手。”云殊暗叫惭愧:“我胡想什么,柳姑娘与我之间,岂容他人挑拨?”蓦地掣出长剑,韩凝紫一笑,手中锦索抖出,云殊正欲举剑抵挡,孰料那条锦索倏地钻入树丛,拽出一个人来,那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全然不知死活。

    柳莺莺一瞧那人,却是花容失色,失声惊呼道:“云殊,慢着。”云殊也瞧出那人正是梁萧,一时踯躅不前。韩凝紫将梁萧提在手里,嘻嘻笑道:“乖莺莺,你这套把戏,骗得过云殊这等未经人事的稚儿,但又怎么骗得过我?”柳莺莺本欲辩驳几句,但见梁萧面色苍白,不由心口一堵,说不出话来。韩凝紫瞧了瞧她,又望云殊笑道:“傻小子,看见了么?”云殊脸色苍白,望着柳莺莺,却见她痴痴瞧着梁萧,丝毫未曾留意自己,刹那间,当啷一声,他手中长剑坠地,再无半分斗志。

    韩凝紫目光一闪,道:“乖师侄,你还要不要这小子活命?”柳莺莺一咬牙,大声道:“你放了他,我让你走便是。”韩凝紫笑道:“什么你呀我的,该叫我什么?”柳莺莺一楞,低了头,声音细若蚊呐:“师师叔。”韩凝紫得意笑道:“好啊,既认了师叔,就该拿些意思孝敬一下!”说着将手一摊。柳莺莺皱眉道:“什么?”韩凝紫笑道:“要装傻么?把纯阳铁盒给我。”柳莺莺微微一惊,恍然道:“原来嫁祸给我的便是你?我我早该想到的。”韩凝紫笑道:“多谢你给我引开那帮蠢材;你也端地有些能耐,我四番潜入雷公堡,都是无功而返,你头一次便得了手。”

    柳莺莺咬了咬牙,掏出铁盒道:“你先放人。”韩凝紫脸一沉,冷笑道:“柳莺莺,你跟我耍花枪,还早了一百年呢,再不拿来,我叫这小子血溅三尺。”柳莺莺素知这个师叔心狠手辣,说到做到。纯阳铁盒于己可有可无,但梁萧却少不得一根汗毛,微一犹豫,便将铁盒抛了过去。

    韩凝紫接过铁盒,笑吟吟揣入袖间,柳莺莺瞧她神气,便觉不妙,急道:“韩凝紫,你说话可要算数,铁盒到手,便该放人。”韩凝紫淡淡一笑,道:“我问你,师叔我绰号叫什么?”柳莺莺一怔,道:“雪狐。”韩凝紫笑道:“那便是了,师叔我既然狡猾如狐,那么害死了你师父,自须留条后路。教你不敢寻我报仇。”柳莺莺一怔,怒道:“臭狐狸,你”心中一急,不由得流下泪来。韩凝紫笑道:“哭得好,师叔我最爱瞧人劳雁分飞,流干眼泪,直到哭瞎了眼,才叫过瘾。”言毕踢开阿冰、阿凌的穴道,二人挣扎起来,韩凝紫瞥了阿雪一眼,露出嫌恶之色,啐道:“将这蠢丫头也带上。”

    两人扶起阿雪,随在她身边,韩凝紫转眼笑道:“乖莺莺,慢慢哭,咱们后会有期。”娇笑一声,穿林而出。柳莺莺大急,不顾伤痛奔出两步,蓦地胸口一痛,吐了口鲜血。云殊情急关心,抢上搀扶,柳莺莺却摔开他手,怒道:“滚开,从今往后,我我再也不会理你。”云殊身子一震,嗫嚅道:“你你说什么?”柳莺莺眼圈一红,恨恨道:“你废了梁萧的内力,我恨死你了。不错,我骗你,就是要你替我寻他,然后一刀杀了你,给他报仇。”她奈何不得韩凝紫,满腔恨火尽都发泄在云殊身上,将心中所想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云殊只听得浑身冰冷,三魂六魄尽都不在身上。好半晌,才隐约听得马蹄声,抬眼瞧去,只见柳莺莺伏在马上,飞驰下山去了。云殊欲要追赶,双腿却似灌满了铅,沉重无比,只得坐在一棵大树前,昏沉沉睡了过去。

    睡到傍晚,云殊才清醒了些,茫茫然站起身来,望着远处荒野寒烟,生出了不知何去何从之感,这等心情,唯有当年父亲死后,自己站在燕山百步岭上,等待师父时有过。他站立一阵,失魂落魄向前走去,走了足足半夜。凌晨时,忽听身后传来马蹄声。云殊既不想回头去瞧,也不想知道来者是谁,只盼就这般走下去,直到再没气力,扑地死去。

    忽然间,马蹄停在他身后,只听一声大喝,靳飞如一只大鹰掠过他头顶,拦在前方。云殊心神恍惚,应声止步。靳飞怒道:“好畜生。”挥掌便打,但掌到半途,借着东方一抹晨曦,忽见云殊眼神呆滞,脸上布满凄苦之色,猛然想起师父只得这个独子,手上一软,竟尔打不下去。身后白三元却火气正盛,忽地蹿前,一拳打向云殊背心。云殊痴痴怔怔,任他拳风涌至,也不躲闪。靳飞却忍不住一伸手,将白三元手腕扣住。

    白三元怒道:“靳大侠!这种大逆不道之人,你也护着他?”靳飞面皮一热,讪讪道:“白老哥,我师弟年纪小,不懂事”白三元叫道:“放屁。”奋力一挣,只觉靳飞手若铁箍,急怒之下,一口浓痰唾向靳飞脸上。以靳飞的本事,避开原也不难,但他心头抱愧,不闪不避,任凭浓痰落在额上,顺着脸颊滑落,也不伸手抹去。白三元瞧得一怔,狠狠把头一甩,转身便走。

    雷行空冷眼旁观,这时忽道:“云殊,那女贼呢?”云殊身子一震,慢慢抬起眼皮,喃喃道:“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雷行空瞧他神气颓废,不由浓眉紧蹙,暗忖云殊在此,柳莺莺也当离得不远,当下不愿再行停留,冷笑道:“靳飞,这次的梁子算结定了,来日有暇,雷某少不了要登门拜访一番!”靳飞默然不语,方澜却听不下去,嘿笑道:“雷公堡那几下子,老头儿大约也是知道的。要挑神鹰门么?怕还差那么一点儿!”雷行空冷笑道:“大家骑驴看唱本,走着瞧便是。”领着雷震夫妇,愤然去了。楚宫挨了云殊一剑,腿上兀自包扎严实,此时咬紧一口细白牙齿,冷冷道:“靳门主果然兄弟情深,大伙儿后会有期,嘿嘿,后会有期!”生怕被雷行空抢先一步截住柳莺莺,催马扬鞭,一阵风追了上去。

    其它人望着云殊,或是惊疑,或是鄙夷,但碍着靳飞方澜的面子,不便当场发作,只是纷纷摇头,四面散去。不一时,旷野中便只留下方澜、靳飞和小书童风眠。风眠见气氛不对,不敢站得太近,撅着小嘴瞧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这两个人敢动公子一根毫毛,我便与他们拼了。”

    靳飞默然半晌,叹口气道:“本想联结雷、楚两家,共抗外敌。谁知未成朋友,反成对头。”方澜哼了一声,目光如炬,望着云殊,正色道:“小子,我来问你一句话:你练这么一身武功,到底为什么?”云殊本来等着二人责打,听此一问,一怔答道:“为向萧千绝报仇。”方澜冷笑道:“胡说。”云殊又是一楞,却听方澜道:“我看你练来是讨娘儿们欢心的吧?”云殊不由面红耳赤。

    方澜冷哼一声,又道:“自来个人事小,国家事大。古人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如今大宋江山危如累卵,大丈夫正该驰骋沙场,为国杀敌。你呢?哼,却为个偷鸡摸狗的妞儿失魂落魄。难不成云万程家门不幸,落了个虎父犬子不成?”云殊身子一颤,猛然间,亡父音容浮现眼前:灯下伴读,清晨传功,惩奸除恶,抵御外侮。一时间,无数往事如皮影戏般在心头闪过,没得让他出了身冷汗,云殊看了看方澜,又看了看靳飞,嘴唇微微哆嗦,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靳飞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此事就此了结,只盼你记得方老的话,来日多给我杀几个鞑子便是!”方澜笑道:“要杀鞑子,可得算上老夫一份!”靳飞笑道:“少得了你老么?”二人相视大笑。

    风眠见方澜瞪眼发怒,只当要糟,不料转眼之间,众人又喜逐颜开,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云殊叹道:“师兄,我方才得罪了不少豪杰”靳飞摆手道:“别人如何,是别人的事情,只要你有报国之心,便只得你我二人,又当如何?”说着剑眉倏扬,豪气逼人。

    方澜笑道:“说这话的,才是云万程的徒弟!”他解下腰间葫芦,正欲畅饮,忽地心念一动,一拍葫芦,高歌道:“严风吹霜海草雕,筋干精坚胡马骄;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这几句诗一入耳,靳飞热血为之一沸,这首诗云万程生前时常念诵,他自幼便是耳熟能详。方澜大饮一口酒,将葫芦抛与他。靳飞也喝一口,慨然接道:“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唱罢将酒递到云殊手里。云殊只觉心跳如雷,握壶双手微颤,朗声歌道:“敌可摧,旄头灭;履胡之肠涉胡血,悬胡青天上,埋胡紫塞旁,胡无人,汉道昌,胡无人,汉道昌!”他心病一解,这几句唱将出来,如惊涛猛起,浮云千重,气势豪迈,慷慨不凡,唱罢举起葫芦,将酒一气饮尽。

    方澜拍手叹道:“胡无人,汉道昌?这一天老头子是等不到啦!”他捉着二人之手,叠在一起,沉声道:“老雕儿虽是江湖中人,但从不忘屠灭夷种,北靖中原。他的遗愿便落在你二人身上。所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今日之事,老头子不想看到第二次!”靳飞挽住云殊之手,与他对视一眼,郑而重之道:“方老放心,我与云殊,一世都是兄弟!”云殊紧紧握住师兄之手,心中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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