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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1小时他已经在彼得堡,9点钟时则已按罗戈任的门铃了。他是从正门进去的,好久都没有给他开里面的门。最后,罗戈任娜老太婆房间的门开了,出现一个仪表端庄的老女仆。

    “帕尔芬谢苗诺维奇不在家,”她从问里边说“您找谁?”

    “帕尔芬谢苗诺维奇。”

    “他不在家。”

    女仆用一种怪异的好奇目光打量公爵。

    “至少请告诉我,他是否在家里过夜?还有昨天他是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女仆继续望着他,但不做回答。

    “昨天晚上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没有跟他一起在这里?”

    “请间,你是什么人?”

    “列夫尼古接耶维奇梅什金公爵,我们非常熟悉。”

    “他不在家。”

    女仆垂下了眼睛。

    “那么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呢?”

    “这我一点也不知道。”

    “请等一下,等一下!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也不知道。”

    关门上了。

    公爵决定过1小时再来,他朝院子看了一眼,他遇见了管院子人。

    “帕尔芬谢苗诺维奇在家吗?”

    “在家。”

    “那刚才怎么对我说不在家?”

    “他家里人说的?”

    “不,是他母亲的女仆说的,而我按帕尔芬谢苗诺维奇的门铃,没有人来开门。”

    “也许出去了,”管院子人说“他可是不告诉的。有时连钥匙也随身带走,房间常常一锁就是三天。”

    “您肯定知道昨天他在家吗?”

    “在家。有时他从正门走,那就看不到了。”

    “那么昨天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跟他在一起吗?”

    “这可不知道。她不常来,要是她来,好象我是会知道的。”

    公爵走了出来,在人行道上沉思徘徊了一阵。罗戈任住的几间房间的窗户全部关着,他母亲占着的那一半房间的窗户全都开着。天气晴朗、炎热。公爵穿过街来到对面人行道上,停下来又朝窗户瞥了一眼:它们不仅仅全都关着,而且几乎到处都放下了白色的窗幔。

    他站了有1分钟左右,奇怪的是,突然他觉得,有一个窗幔的边撩开了一点,闪过罗戈任的脸,闪了一下,一瞬而逝。他又等了一会,本已决定再去按门铃,但改变了主意,决定推迟1小时:“谁知道,也许只是幻觉”

    主要的是,他现在急着要去伊斯梅洛夫团,即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不久前往过的宅寓。他知道,三星期前按他的请求她从帕夫洛夫斯克搬走,住到伊斯梅洛夫团一位过去要好的熟人、寡居的教师妻子、有家的受人尊敬的女士那里,她几乎靠出租一套有上好家具的房间为生。最大的可能是,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又搬到帕夫洛夫斯克去住时,留下了这套住宅;至少相当可能在这住宅里过夜,当然,是罗戈任昨天把她送往那里的。公爵雇了马车。途中他忽然想到,应该先从这里开始找起,因为夜里她不可能径直上罗戈任那儿去。这时他又想起管院子人的话,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不常去。既然本来就不常去,现在又凭什么在罗戈任那里留宿呢?公爵因这些想法而有所宽慰,使自己打起精神来,最后,半死不活地来到了伊斯梅洛夫团。

    完全使他吃惊的是,教师妻子这里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都没有听说过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事,不仅如此,她家里的人跑出来像看怪物似的看着他,教师妻子家庭成员众多——全是年龄相差1岁的女孩,从15岁到7岁——她们跟在母亲身后蜂拥而出,把他团团围住,对着他张大嘴巴瞪着。在她们后面走出来一位脸色蜡黄、精瘦干瘪、扎着黑头巾的姑姑,最后露面的是奶奶,戴眼镜的老太太。教师妻子非常恳切请公爵进去坐坐,他就照做了。他马上就意识到,她们完全明白他是什么人,她们也清楚地知道,昨天应是她的婚礼,她们想要了解婚礼的情形想得要死,也极想了解目前的怪事:怎么他向她们打听起她来,她现在本应该跟他在帕夫洛夫斯克而不是跟别人在一起,但是她们都知礼识趣。公爵简短地谈了婚礼的事以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她们便开始惊诧)叹气和呼叫,于是公爵不得不把其余的一切几乎都讲了,当然,只是择其要者。最后这儿位聪颖激动的女士商议决定,首先一定要敲开罗戈任的门,并从他那里了解到一切肯定的情况。如果他不在家(这点一定得弄清楚)或者他不想说,那么就去谢苗诺夫团一位女士那里,是个德国人,她是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熟人,与母亲一起住:也许,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因为激动不安和想躲起来,就在她们那里过夜了。公爵起身告辞时十分沮丧。她们后来说,他脸色“白得可怕”;确实,他几乎两腿发软。最后,在一片吵得不得了的叽哩哇啦声中他听出了,她们商量着要与他一起行动,并向他要城里的地址。他没有地址;她们建议他住旅馆。公爵想了一下,便把五星期前他曾经在那里发过病的、过去住过的旅馆地址给了她们。接着他又去找罗戈任。这一次罗戈任那里不仅不开门,甚至老太婆住的宅院门也没开。公爵去找管院子人,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找到他;管院子人正忙着什么事,因此勉强回着话,甚至勉强看看他,但还是肯定地说,帕尔芬谢苗诺维奇“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去帕夫洛夫斯克了,今天不会回家。”

    “我等一等,也许,晚上会回来。”

    “也许,一星期都不回来,谁知道他。”

    “这么说,反正昨天是在家过夜的。”

    “过夜是过夜的”

    所有这一切是令人怀疑的,有鬼名堂。管院子人很可能在这段时间里得到了新的指示,因为刚才还相当多话,而现在简直就是避而不答。但是公爵决定过两小时再来,如果必要的活,甚至就守在门旁。而现在还剩下在德国女人那里的希望,于是他驱车去谢苗诺夫团。

    但是在德国女人那里她们甚至不理解他的来意。从她透露的一些话中公爵甚至领悟到,德国美人两星期前与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吵了一架,因此这些日子来她一点也没听说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事,而且现在她竭力要人家知道,她也没有兴趣去听说“哪怕她嫁给世界上所有的公爵。”公爵急忙走出来。他忽然想到,也许她像那时那样去莫斯科了,而罗戈任当然是追踪而去,也可能是与她一起去。“至少哪怕找到一点踪迹也好!”但是他想起了,他应该在旅馆落脚,便急忙去季捷伊纳亚街,那里立即带他到一个房间去,服务员问他想不想吃点东西,他心不在焉地回答说要,待到醒悟过来,他对自己大发了一通火,因为吃东西耽误了他十小时,只是后来他才明白,他完全可以留下送来的点心,可以不吃。在这昏暗窒闷的走廊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苦苦地竭力要得到某个想法的感觉笼罩着他的心头,但他总是领悟不到,这个新的纠缠不休的想法究竟是什么。最后他魂不守舍地从旅馆里走出来;他的脑袋在打转,但是,到底上哪儿去呢?他又去找罗戈任。

    罗戈任没有回来,没人开门应铃声。他又去找罗戈任娜老太婆宅院的铃,门开了,也声称帕尔芬谢苗诺维奇不在,也许三天都不在。使公爵感到很窘的是,像以前那样,人们用怪异好奇的目光打量他。这次他根本未能找到管院子人。像刚才那样他走到对面人行道上,望着罗戈任家的窗户,在难熬的炎热中徘徊了半小时左右,也许时间还更长些。但这次什么也没动静;窗户没有打开,白色窗幄纹丝不动。他最终认为,刚才一定是他的幻觉,因为从一切迹象看来,甚至窗户也黯然无光,久未擦洗,因此,即使有人真的透过窗户张望,也很难辨认。这个想法使他感到高兴,于是他又到伊斯梅洛夫团教师妻子家去。

    那里她们已经在等他了。教师妻子已经到过三四个地方,甚至还去过罗戈任家,那里无声无息。公爵一声不吭听着,走进房间,坐到沙发上,望着大家,似乎不明白她们在对他讲什么。奇怪的是:他一会儿注意力异常敏锐,一会儿又忽然心不在焉到难以置信的地步。这一家人后来称,这一天这个人奇怪得“令人吃惊”因此“也许,那时一切就已经显示出来了。”最后,他站起来,请求给他看看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的房间。这是两间宽敞高大而又明亮的房间,有着相当好的价值不低的家具。这几位女士后来说,公爵察看了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看见了茶几上有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推开着,是法国长篇小说包法利夫人。他注意到了,把打开的那一页折了起来,请求允许把书带走,而且没有听完说出是从图书馆借来的就立即把它放到自己口袋里。他坐到打开的窗口,看见一张写满了粉笔字的小牌桌,便问:谁在玩牌?他们告诉他,每天晚上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都与罗戈任打杜拉克,朴列费兰斯,梅利尼克,惠斯特,自选王牌等各种牌戏,只是最近,即从帕夫洛夫斯克搬来彼得堡以后,才开始玩牌的,因为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老是抱怨无聊,罗戈任整晚整晚坐着;老不吭声,什么也不会说,而她常常哭泣;于是突然有一天晚上罗戈后从口袋里掏出了纸牌;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立即笑逐颜开,他们就开始玩起牌来。公爵问,他们玩的牌在哪里?但是牌不在,总是由罗戈任自己放在口袋里带来,每天都是一副新纸牌,用后就随身带走。

    这几位女士建议公爵再去罗戈任家,把门敲重些,但不是现在,而是晚上,因为那时“也许会在”与此同时教师妻子自告奋勇在天黑前去一趟帕夫洛夫斯克找达里娅阿列克谢耶夫娜,打听一下那边是否知道什么情况。她们请公爵晚上10点钟无论如何去她们那儿,以便商量第二天的行动。尽管她们一再安慰和给以希望,公爵心头仍充满了绝望;在难以形容的苦恼中他步行回到自己的旅馆。夏日尘土飞扬、窒闷难受的彼得堡仿佛像钳子似地把他夹得喘不过气来:他在冷峻的或喝醉了酒的人群中挤来挤去,无目的地盯着人们的脸,他走过的路大概比应走的路多得多;当他走进自己房间的时候,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他决定稍事休息,然后如她们建议的那样再到罗戈任那儿去。公爵坐到沙发上,双肘撑在桌子上,陷入了沉思。

    上帝知道,他想了多久,也只有上帝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他担心许多事情,并且痛苦和难受地感觉到了自己非常害怕。他想到了维拉列别杰娃;后来又想到,也许,列别杰夫知道这件事的什么情况,即使他不知道,那么也可能比他更快更容易地了解到。后来他又回忆起伊波利特以及罗戈任常去看伊波利特的事。再后来则想起了罗戈任本人:不久前在安魂弥撒上,接着在公园里,接着——突然在这里走廊上,当时他躲地角落里,手持刀等着他。现在他也回忆起了他的眼睛,当时在黑暗中窥视着的眼睛。他颤栗了一下:刚才纠缠不休的念头现在突然冒了出来。

    这个念头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的:如果罗戈任在彼得堡,那么尽管他要隐藏一段时间,最后反正一定会来找他公爵的,就像过去那样,无论他抱有好的还是坏的意图,总会来找他的。至少,假如罗戈任有什么原因必须要来,那么除了到这里,又是这条走廊外,他再没有别的去处。他不知道公爵的地址,因而很可能会想到公爵住在过去的旅馆里,至少他会试图在这里寻找他如果非常必要的话,可谁又知道呢,也许,他是很有必要呢?

    他这么想,而且这个念头不知为什么使他觉得完全是可能的。假若他开始深入考虑自己的想法,比如说,为什么罗戈任突然这样需要他?为什么他们最终一定要相见?他无论如何是弄不清楚的。但是这个想法却沉重地压在心头。“如果他很好,他就不会来,”公爵继续想“如果他觉得不好,他多半会来;而他肯定是觉得不好的”

    当然,既然他这样确信,就应该在旅馆房间里等罗戈任;但是他又仿佛不能承受这种新的想法。便一跃而起,抓起了帽子就往外跑。走道里几乎之经完全黑了。“如果他现在突然从那个角落里走出来并在楼梯旁拦住我,怎么办?”当他走近他所熟悉的地方时,忽然闪过这样的念头。但是没有人走出来。他下楼走近大门,走到人行道上。使他感到惊诧的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伴随着西下的夕阳涌上街道。(假期的彼得堡总是这样)。他朝豌豆街方向走去。在离旅馆50步远的地方,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人群中突然有人碰了一下他的胳膊)凑在他耳旁低声说: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跟我走吧,兄弟,有必要。”

    这是罗戈任。

    很奇怪:公爵出于高兴突然开始嘟嘟哝哝地对他说(几乎每句话都没有说到底),他刚才去旅馆走廊里等过他。

    “我去过那里,”罗戈任出其不意地回答说“我们走吧。”

    公爵对他的回答很惊讶,但是,至少过了两分钟后他弄清楚了才真正惊讶了,弄清楚这句答话的会意后,公爵吓坏了,开始仔细端详起罗戈任来。罗戈任在前面半步远的地方走着,笔直望着前方,对迎面而来的任何人不望一眼,下意识小心翼翼地给所有的行人让路。

    “既然你到了旅馆,为什么不到房间里来找我?”公爵突然问道。

    罗戈任停下来,望了他一眼,又想了想,仿佛完全不明白他的问话似的,说:

    “这样吧,列夫尼古拉耶维奇,你在这里笔直走,一直走到家,知道吗?我则要在那一边走。你得注意,我们要保持在一起”

    说完,他穿过街道,走上对面的人行道,又看了一下公爵是否在走,当他看见公爵站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时,便对他朝豌豆街方向挥了一下手,就开步走了,不时地转身看一下公爵,要他跟上自己。他看到公爵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从另一边人行道走到他这边来,他显然很高兴。而公爵则想,罗戈任需要仔细观察并不放过路上的什么人,因此他要走到另一边人行道上去。“只不过为什么他不说一声要看谁?”就这样他们走了500步光景,突然公爵不知为什么开始浑身打颤;罗戈任虽然比刚才少看他,但仍然不停地回头。公爵忍不住便向他招招手。罗戈任马上穿过街朝他走来。

    “难道纳斯塔西娅费利帕夫娜在你那里?”

    “在我那里。”

    “刚才是你从窗幔后面看我?”

    “是我”

    “你怎么”

    但是公爵不知道接下去问什么和怎么结束问话;加上他的心跳得厉害,说话也觉得困难。罗戈任也沉默着,还像先前那样望着他,也就是仿佛若有所思地望着。

    “好了,我走了。”他突然说,准备再穿过街去。“你走你自己的,我们就在街上分开走吧这样我们会觉得好些各走一边你会明白的。”

    终于,他们从不同的人行道都拐向豌豆街并走近了罗戈任的家,公爵又开始双腿发软了,以致几乎难以行走。已经是晚上10点左右了。老大婆那一半窗户像刚才那样开着,而罗戈任那里的窗户关着,而且在昏暗的夜色中垂下的白色窗幔变得格外醒目。公爵从对面人行道走近屋子;罗戈任则从自己这边人行道走上台阶并朝他挥手。公爵穿过街走向他,登上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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