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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暗处,定晴一看,原来是两名卫士提着灯笼陪伴着一个身披狐裘的像是贵公子身份的人,看情形,是在给这个贵公子带路。云瑚吃了一惊,在陈石星耳边悄悄说道:“大哥,你仔细瞧瞧,这个似乎不是汉人,好生眼熟!”陈石星道:“不错,这厮就是那晚咱们在龙老贼的‘宾馆’曾经碰见过的那个什么也是‘贝子’身份的人。”

    云瑚想起来了,说道:“对了。这厮就是那晚曾经和‘渭水樵夫’林大侠交过手的人,听林大侠说他的武功很是不错,在濮阳昆吾等四大瓦刺武士之上的。”陈石星道:“陆帮主昨天方始打听得到,这厮名叫长孙兆。听说是瓦刺一个什么王爷的儿子。”

    只听得长孙兆说道:“家师本当自己来的,只是他和王爷商量过后,觉得还是让我先替他来一趟的好。他这安排,想必令你们失望了。”

    前面那卫士道:“哪里的话,贝子来此,在我们正是求之不得呢。符总管日间还曾和我们谈及贝子你呢”

    长孙兆似乎颇感兴趣“原来你们的符总管也知道我,他怎样说我?”

    那卫士道:“符总管盛赞贝子是贵国有数的人材,年少精明,英雄了得。这次他本是想请贝子和弥罗法师一起来的,只怕贝子不肯赏面。且因这是贵我两方的初次交往,我们也不敢苛求。但得一人前来,于愿已足。想不到贝子惠然肯来,我们是比请到弥罗法师更为喜出望外呢!”

    长孙兆笑道:“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的身份怎么比得上师傅?”

    那卫士道:“这不是客气话,符总管和我们确是这样想的。”

    长孙兆道:“为什么?”

    那卫士道:“令师虽是国师身份,位尊名重。但就亲疏关系来说。却怎比得上贝子是大汗的宗室近亲,在大汗面前更容易说话?有许多话我们不方便对令师说的,却可以对贝子说呢!”

    长孙兆微笑道:“这倒是的。多谢你们的符总管看重我,我对你们的符总管也是慕名已久的了。”

    陈石星悄悄道:“那符总管是怎样的人,你知道吗?”

    云瑚说道:“我听周怕伯(即金刀寨主)谈过,听说这大内总管名叫符坚城,武功不在穆士杰之下。”

    她一面说话,一面带领陈石星绕假山、穿花树、摸索前行。不多一会,只见一片水光,凝碧池已经在望。云瑚贴着他的耳内说道:“前面那个享子就是沉香亭了。你先看看,有没有人。”

    陈石星定睛看去,不见有人。

    陈石星暗暗吃惊“糟糕,要是这小太监临时失约,我们如何能够找得着皇帝?”

    心念未已,只见亨子里已是出现了一个人影,也不知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陈石星抬头一看,月亮正在天心,恰是三更时分。不禁哑然自笑“这小太监约好三更,倒是准时得很,我却有点性急了。”

    陈石垦正待现出身形,发出暗号。就在此时,忽见亭子里又多了一个人。

    这个人一手执着小太监,冷笑说道:“三更半夜,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做什么?

    小太监颤声说道:“我,我睡不着觉、出来乘凉。”

    那人哼了一声,说道:“九月天时,乘什么凉?再说,你出来乘凉,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走路,却要从山洞里爬出来?”

    原来沉香亭畔,有座假山。山下有个洞,可以通到沉香亭。小太监和这个人都是从山洞里爬出来的。

    小太监无言以应,那人跟着说道:“不瞒你说,我早已注意你的行径了。你常常溜到东安市场的一间小茶馆和一些不明来历的人相会,你当我不知道么?只是未曾拿着你的把柄而已。嘿嘿,如今我已经拿着你的把柄了,你还不说实话!”

    说至此处,只听得那小太监喉头咕咕作响,陈石星虽然看不见他的脸色,也知他正在受对方的折磨了。

    那人喝道:“还不从实招来!”小太监在宽这口气的时间,心中已是转了好几次念头。他想起了身世的苦楚,想起了丐帮的恩人,也想了这件事情关系的重大,终于抬起头来,咬着牙根说道:“我、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原来他是因为家贫、母病、父老,逼不得已,才净身入宫,做个小太监,以求养活父母的。但入宫后最初几年,他还未曾得宠,一入宫门,内外隔绝,根本无法接济父母。他卖身的钱,还不够母亲医病。那几年间,全亏丐帮的分舵舵主赵赶驴帮他家的忙。到了他渐渐得宠之时,父母不久就已相继去世。不过在他父母去世之前,他曾有个机会回家探病,他的父母都曾对地千叮万嘱,叫他不要忘了丐帮的恩义,更不要忘了穷人的痛苦。

    此时他心中想道:“赵舵主信得过我,才托我帮他们做这件大事,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派人见皇帝做什么,但也知道这件大事是对普天下的百姓有利的,我岂能出卖他们?”

    那人只道十拿九稳可以套出他的口供,不料他竟敢说个“不”字,倒是大出那人意料之外。

    那个“哼”了一声,冷笑说道:“好,你不说,我先押你去见符总管。他那里有十八种酷刑,每个时辰换一种,让你遍尝滋味,包管‘服待’得你‘舒舒服服’,哼那时看你是说还是不说!”

    正当地要把小太监拖出沉香亭之际,脚步刚刚迈出亭子,忽见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扑来,那人一个“谁”字尚未问出口,陡然间只觉胸口一麻“漩玑穴”已是给陈石星飞出的一颗小小泥丸打个正着。

    那人双手一松“卜通”倒下。小太监脱出他的掌握,倚着栏杆,惊得呆了。

    陈石星给那小太监解开穴道,伸出右掌,阳掌按三下,阴掌按三下。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

    小太监惊喜交集“你是丐帮派来的人,唉,终于盼得你来了。”陈石星道:“对不起,我来迟一步,叫你吃了苦了。现在闲话少说,你先告诉我,这人是否今晚当值的卫士?”

    “他是个卫士队长,但并非今晚当值。”

    陈石星去了顾忌,立即手起掌落,用重手法震裂那个并非今晚当值的卫士小队长的心脉,那人叫都未曾叫得出来,便即一命呜呼。

    “皇上在哪里,你知道吗?”陈石星顾不及掩藏尸体,先问这个他最急于知道的问题。

    那小太监道:“皇上在琅牙阁,刚才我还见他在阅读奏章,听见他吩咐敬事房的太监,说是今晚要在书房留宿,不准备去‘临幸’那个妃嫔了。看情形,今晚皇上可能很迟才睡,你去正好合适。琅牙阁的所在,你知道吗?”琅牙阁是皇帝的书房,在养心殿后面,在小太监送给他们的那份地图上早已绘明,由于是比较大的建筑物,陈石星估计并不难找,便说:“我知道的。”

    那小太监道:“那请恕我不带领你们去了。”

    陈石星正要离开,那小太监忽道:“侠士,且慢——”陈石星回头来问道:“还有何事?”

    小太监的神色似乎有点特别,半晌方始说道:“你若见到赵舵主,请替我向他说,我没忘记他的教导。”

    陈石星不觉愕然“在这样紧张关头,你却说这等不相干的闲话!”说道:“好,那我一定会替你把话带到。”说罢,便与云瑚一起走了。

    陈石星和云瑚离开沉香亭,正自觉得那小太监的说话和神气都似乎有点可疑,走没多远,忽地隐约听得暗哑的似是呻吟之声。

    陈石星吃了一惊:“咱们回去看看。”

    云瑚诧道:“看什么?”她的听觉不及陈石星敏锐,虽然亦又隐约听见沉香亭那边似有声响,却还不能分辨这是什么声音。

    陈石星道。”我怕那小太监有事!”

    他们已知那小太监是把尸体拖进假山洞里的,回转况香享入那假山洞一看,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果然是出了事了。

    只见那小太监胸口插着一把利刃,和那尸体并排躺在血泊之中,他是拔出那个已死的卫士佩刀自杀的。

    陈石星连忙给他封穴止血,但这口刀直插心脏,如何还能救活?他的手术,只能让那小太监留住口气,多活片刻而已。

    小太监睁开眼睛,低声说道:“你怎么还不去办你的正事?”陈石星道:“唉,你何苦如此?”

    小太监道:“这事迟早会给发觉,我怕万一很快就给他们发觉,我自己也信不过自己不会招供出来!”

    陈石星知道已是无法挽救他的生命,只好和他说道:“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要我代办么?”把耳朵贴到他的唇边细听,只听得那小太监气若游丝,蚊叫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没什么要麻烦你了,只盼你把我刚才的话转告,转告赵舵主。”说罢,双眼闭上,已是停了呼吸。

    陈石星对他的尸体拜了三拜,说道:“这小太监虽然不会武功,却是真正的侠士。”

    云瑚说道:“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咱们还是听他遗言,赶快去办正经算吧。”

    两人施展超卓轻功,一路避过巡逻的卫士,不久就绕过了养心殿,望见了琅牙阁了。

    琅牙阁是两层高的建筑物,他们躲在暗处,抬头一望,只见楼上房间,果然有灯光透出纱窗,纱窗上隐现一个人影,似是在捧着书本,料想是皇帝在批阅奏章。楼下站着两名卫士。

    陈石星心里想道:“这两名卫士武功一定较高,小小的泥丸只怕封不住他们的穴道。”只能冒一个险,掏出两枚铜钱,运用钱镖打穴的功夫。

    钱镖如电,不差笔黍,两名卫士刚刚张开嘴已“刺客”二字都还未曾叫得出来,胁间的麻穴便给钱镖打个正着。登时有如泥塑木雕,仍然站在门前不动。要不是武学行家走近,还会以为他们是在尽忠职守呢。

    书房内的皇帝全神阅读奏章,并未注意。但在书房外面,还有一个保护皇帝的大内高手,却是清清楚楚的听见了那“铮铮”两声了。

    这大内卫士当然不免起疑,但还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奸细”闯到禁宫腹地,更想不到可能会是“刺客”他不敢惊动皇帝,于是放轻脚步,悄悄走下来看。

    陈石星正是要他下来的,待他一踏出门槛,立即又是一枚钱镖射去。

    不料这名大内高手武功更高,钱镖竟然给他一指弹开。不过,他虽然能够弹开,指头己是痛如刀割,一条右臂,迅即亦已麻木不灵。

    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觉微风飒然,左有陈石星,右有云瑚,已是从他两旁袭到。

    这人虽然足可称为高手,但要是比起御林军的统领穆士杰和大内总管符坚城来,本领还是差了很大一截,陈石星的武功可以和穆士杰抗衡,何况还有一个云瑚?结果他奋力抵挡,只能抵挡三招,便给陈石星击倒,无暇呼救。但在倒地之时,却发出“砰”然声响,比刚才的铜钱落地之声,大得多了。

    在书房阅读奏章的皇帝,也听得见这个声响了。

    他吃了一惊,放下一份奏折,拾起头来,问伴读太监:“小直子,你听见没有,刚才朕听得外面好像是有一个人跌倒的声音。”

    这“小直子”姓汪名直,是最得皇帝信任的一个当权太监,野心极大,此时正想对皇帝有所要求,说道:“待奴婢出去看看,恐怕是大风吹过,树枝折断的声音也说不定。”

    皇帝说道:“朕也料想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的,不用出去看了。”

    汪直道:“谢皇上。”

    皇帝继续说道。”倒是朕刚才看到一份奏折,原来外面有些事情,朕还是给蒙在鼓里的。联想起你前几天提过的计划,说是要在大内总管的职权之外,另设一个西厂,唔,这个计划,这个计划”

    汪直忙道:“陛下明鉴,奴婢的意思是想皇上多选心腹之士,充当耳目”原来他计划设立的“西厂”乃是一个特务组织,由他自己统领。不但要和大内总管分庭抗礼,而且要独掌生杀之权的。

    话犹未了,忽听得“砰”的一声,书房的门突然给人推开。直闯进来的人,不用说当然是陈石星和云瑚了。

    汪直喝道:“范中柱,你疯了吗?什么事情,如此大惊小敝——”范中柱就是刚才被陈石星击倒的那个本来是在书房外面看守的大内高手。等到一看清楚,进来的竟然是一男一女,男的既非太监,女的亦非宫娥,一个“怪”字未曾出口,不觉呆了。

    陈石星定睛一看,只见皇帝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少年,被他叫作“小直子”的太监倒有三十左右的年纪。

    皇帝似乎比汪直镇定一些,喝道:“你们是谁?何故擅闯朕的御书房!”原来这个皇帝名叫朱见深,说起来,倒还不算是个很坏的皇帝。他十八岁即位,即位之初,曾经替在他父亲(朱祁镇)做皇帝之时,被奸臣害死的前兵部尚书于谦洗雪过冤枉的。

    不过可惜他年纪越长,却越是柔懦无能。以致被奸臣和权监勾结,将他包围,导他安于享乐,终于令他变成权奸的傀儡。待到后来重用汪直,设立西厂,日益残害忠良,朝政更是为之大坏,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虽然性情柔懦,做皇帝毕竟也还有点皇帝的威风,此时他鼓起勇气一喝,心中虽在打鼓,神色倒是保持着皇帝的“尊严”显得比汪直镇定好多。

    陈石星道。”皇上莫惊,校厚有要事奏来,并无他意。”在他说话之时,云瑚已是点了汪直的穴道,令他不省人事。

    朱见深这才看清楚了云瑚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女,但这个美貌少女,出手竟是如此厉害,却是不禁把他吓得呆了。

    “你,你说是并无恶意,那,那又为何伤害朕的伴读太监?”

    云瑚跪了下来:“请耍厚女无礼,只因我们所要奏禀之事,只能让皇上知道。所以民女逼不得已,方始点了这个太监的昏睡穴。过了十二个时辰,他就会醒来的。”

    朱见深见她肯对自己行参见之礼,这才放了点心,道:“姑娘如此身手,真是少有。恕你无罪,请平身吧。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朕呢,你是何人?”他对云瑚减少了几分害怕之后,不觉为云瑚的美色所述,心里暗自想道:“这个小姑娘真是长得如花似玉,比前几天新选入宫的万贵妃还美得多。”

    云瑚犹有童心,哪想得到皇帝是为自己的美色所迷,见他定着眼睛在看自己,不觉“噗嗤”一笑“小时候民女是晋见过皇上的,不过皇上当然记不得了。”

    朱见深大为诧异“你见过朕,那、你、你究竟是谁?”

    云瑚道:“我的爷爷是先帝取中的武状元云重,我的爹爹也是曾经在御林军当过差的云浩。小时候,有一次爹爹曾经带我逛过御花园。那天陛下在凝碧池泛舟和宫女采莲,爹爹告诉我你是太子。”朱见深笑了起来“哦,原来你是云重的孙女,云浩的女儿。你的爷爷是对先帝有功之人,可惜你的爹爹却不肯为朕做事,你爹好吗?”

    “多谢皇上关怀,我爹爹不幸,早已去世了。”

    “可惜,可惜!你有兄弟么?”

    “爹娘只是生我一人。”

    “那就更可惜。朕悼念忠良,本来想给你家一个世袭罔替的官职的,可惜你家没有男丁可以接受朕的封赏。不过,女官之设,古代亦有。不如你入官做朕的女官吧。对啦,你的武艺很好,可以做朕的护从女官,闲时还可以教给朕的妃嫔一点防身本领。”

    “多谢皇上抬举,我不想做官。至于说到武艺,我和这位陈大哥差得远呢,皇上若是要有本领的人相助”

    朱见深似乎很不高兴也不耐烦听她提及别人,不待她说完,就截断她的话:“别的话以后再谈。联只问你,你想做什么?不做护从女官,那么,做、做”

    他尚未想出要封给云瑚一个什么名堂方始恰当,陈石星在旁边也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这个糊涂皇帝也太喜欢东拉西扯了,他也不想想,我们二更半夜冒险闯入禁区,岂是为了陪你说闲话的。”他情急之下,也不理会什么冒犯皇帝的尊严,便即上前一揖说道:“校厚陈石星,有紧要事情禀告皇上,请恕无礼!”

    他只揖不拜,按当时的礼节来说,这只是平辈的见面礼。倘若按照“律例”他的确是犯欺君侮上的“大不敬”之罪。

    朱见深勃然大怒,喝道:“你没看见朕正在和云姑娘说话么?你有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否则,你先出去,让云姑娘替你说也是一样!”要不是没有卫士在旁,他早已叫人把陈石星拿下了。

    陈石星亢声说道:“我知道,但此事急不容缓,皇上若不及早处理,只怕要给奸臣误了社稷!”

    云瑚笑道:“我这位陈大哥性子很急,皇上,你莫怪他不懂礼貌,他说的事情的确是很紧要的。”

    朱见深这才对陈石星投以冷冷的一瞥,说道:“哦,原来你是来告状吗?谁是奸臣?你说!”

    陈石星道:“我是来为民请命的,要说告状,也可以说是为百姓告状。不过更紧要的却是为了陛下的江山!本来我该写个奏折,但只怕这个奸臣在宫中也有耳目,所以只好来面奏皇上了。这个奸臣就是——”说到此处,伸出中指,在御书房的檀木书桌上写出了“龙文光”三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朱见深见他显露了这手功夫,登时好像给人泼了一盆冷水,被美色昏迷的脑袋这才清醒过来。“他们一同进来,云瑚和这小子又是这般亲热,看来他们的关系一定是非比寻常了。这个小子的指头能在擅木桌上写字,要是给他这根赛似利刃的指头戳在朕的身上,那还了得?”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已是在这姓陈的“小子”掌握之中,他如何还能再摆皇帝的架子了。

    云瑚笑道:“大哥,你在御书房留下这奸贼的名字,不怕给人看见吗?再说好好一张檀木书桌;给你写了字,以后不能用了,也很可惜。”

    陈石星道:“那也无妨,我把它抹去就是。”随手一抹,果然一抹之下,那三个字登时不见,只是桌上多了许多木屑。陈石星扫干净后,说道:“我把这张桌子弄得稍微有点凹凸不平,还请皇上恕罪。”

    朱见深吓得胆颤心惊,好一会子方才说得出话:“这是小事,不值挂齿。只不知侠士何以说龙尚书是个奸臣?”

    陈石星道。”他和瓦刺派来的密使私订和约,那个瓦刺密使,如今还在他的家中,难道陛下不知?”

    朱见深佯作大吃一惊“哦,真的有这样的事吗?朕可是一点也不知道。”

    陈石星道:“如此说来,这龙文光可更是胆大包天,欺君罔上了,请陛下治他通番卖国之罪!”

    朱见深道:“但不知侠士是否误听谣言?须知处治大臣,非同小可,朕也不能单凭一面之辞,必须找到他通番卖国的真凭实据,这才能够降罪的。”

    陈石星道:“陛下想要真凭实据,那也不难,看龙文光所签的这份和约草案。”

    朱见深接过那份草案,仔细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做声不得。

    他的吃惊,并非由于这份和约太过丧权辱国。和约的全部内容他是早已知道了的,刚才他看的那份奏折,就是龙文光附呈那份和约的密奏,和陈石星给他的这份草案,一字不差!

    他吃惊的是,这样机密的文件,龙文光何以竟会让它落在陈石星的手中?

    云瑚似乎猜着他的心思,说道。”这是我们前几天晚上到那奸臣的家里,逼龙文光这贼子亲手交给我们的。我们还亲眼看见了那个住在他家的瓦刺密使,只可惜未能将那密使擒来。”

    云瑚继续说道:“龙文光的笔逊,皇上料必熟悉,不会怀疑是假的吧?”

    朱见深给吓得心头大震,连忙说道:“云姑娘,你家两代都是忠臣,你说的话,朕怎会不信。”

    陈石星道。”陛下既然相信我们并非作假,那么请看这份和约,是否丧权辱国?”

    他把这份和约草案从朱见深手中取了回来,念出其中最关紧要的四条,说道。”一不许朝廷在大同重镇驻兵,这等于是自撤藩篱,让瓦刺兵可以随时长驱直入;二要割雍州西部和凉州北部,就是让瓦刺兵可以兵不血刃而得大明国士;三要每年纳贡三百万两银子,这是拿我们百姓的血汗去充敌人军费;四要和朝廷联合出兵‘袭灭’两国边境的‘草寇’”

    说到此处,陈石星故意顿了一顿,然后问朱见深道:“这一条皇上可能以为是对朝廷有利的吧?不知皇上知不知瓦刺要皇上合兵袭灭的‘草寇’是谁?”朱见深当然知道,但却怎敢直言,只好佯作不知,说道:“是谁?”

    陈石星道。”就是在雁门外关外,聚集义军,替陛下击退过瓦刺几次入侵的金刀塞主周山民。”

    云瑚跟着说道:“周山民的父亲本是先帝任命在边关驻守的大同总兵周健,后来周健被奸宦王振逼反,但周健虽然占山为王,可从来避免和官军作对,他还是忠心报国的。他们父子两代,在关外开垦荒地,自筹粮饷,也从不打家劫舍、打的只是瓦刺鞑子。皇上,你说像这样的义军,能说是草寇吗?”

    朱见深只好说道:“果如卿家所言,那当然不能算是草寇了。”

    陈石星续道:“这一条其实最为毒辣,那是要皇上自毁长城!”

    云瑚说道:“总之,皇上若是依从这份和约与瓦刺谈和,只怕国家危在旦夕。皇上你必须拿走主意才好。”

    朱见深道:“好吧,那就请你们替朕出个主意,朕该怎样?”

    陈石星也不客气,说道。”依校厚之见,陛下应当朝纲独断,以天下为重,内除奸贼,外抗强敌。”朱见深不置可否,轻轻“唔”了一声。

    朱见深沉吟一会,抓起书桌上的小茶壶,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好像是借浓茶提神,才能集中思想似的。

    喝过了茶,朱见深又好像蓦地想起一事,笑道:“云姑娘,你远来是客,咱们不必拘泥君臣名份,朕该把你当作客人的。你到了这里,茶都没有请你喝一杯,朕实是有失待客之道了。这茶是九江进贡的庐山云雾茶,色香味都很不错,你喝一杯。”说罢,拿了另一只茶杯,就要替云瑚斟茶。

    云瑚傍晚时分进入京城之后,如今三更已过,在这几个时辰之中,滴水未曾沾喉,尤其在踏入禁宫之后,精神太过紧张,此时的确也是感到甚为焦渴了。

    她闻得茶香,心里想道:“皇帝喝的茶不知是什么滋味,我乐得喝他一杯。”

    “多谢陛下赐茶,不敢有劳陛下,让我自己斟吧!”

    云瑚一面说一面把茶壶从朱见深手里抢过来,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

    她固然是少年心性,想试试“御茶”的滋味,但也并非毫无戒心的。不过她见皇帝已经先喝了一杯,她自己倒茶,同一个茶壶里斟出来的茶,料想皇帝可以喝得,她也可以喝得。

    朱见深道:“陈侠士,你说了许多话,想必亦已感到口干了。你也喝一杯润润喉咙吧。真对不住,朕之书房,只有一个太监,本来应该太监服待你的!”

    陈石星道:“陛下不必客气,我不口渴。”

    云瑚却已替他倒了一杯,笑道:“大哥,这云雾茶的确不错,皇上既然赏赐你,你就喝一杯吧。”

    陈石星见她喝后并无异状,也就放心接了过来。

    喝过了茶,陈石星道:“国家大事,校厚本来不敢插口。不过,心所谓危,不敢不告,还请皇上三思。”

    朱见深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尽说无妨!”

    陈石星道:“依校厚之见,与敌谋和等于与虎谋皮。倘若照这份和约忍辱求和,边关不能驻兵,还要割地赔款,那时藩篱尽撤,敌势更不可制,这只是苟安一时,一旦瓦刺再来入侵,那时陛下的江山才恐怕真的会失掉呢!”

    朱见深沉吟不语,似乎仍不以陈石星之见为然。陈石星逼于无奈,只好出最后一招,说道:“陛下若然不能决心抗敌,那我们只好各行其是了!”

    朱见深心头一凛,抬起头来“如何各行其是,愿闻其样!”

    陈石星缓缓说道:“我们只好把这份和约公诸天下,请金刀塞主振臂一呼,号召四方义士执干戈以卫社稷!”

    朱见深这才真正吃惊“当真如此,只怕瓦刺未曾打进来,我的宝座先要坐不稳了。”于是连忙说道:“你们忠心可嘉,好吧,你待朕再想一想!”

    朱见深装模作样,闭自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这才张开眼睛说道:“瓦刺为祸中国,数代于兹。土木一役,先帝且曾被掳,奇耻大辱,朕岂有不思报复之理?难得你们一班义士,矢志为国效忠,朕自当采纳嘉言,如卿所议。陈侠士,你想做什么官?”

    陈石星大喜道:“如此说来,陛下是愿意内除奸贼,外抗强胡了!但得如此,校厚甘愿粉身碎骨以报陛下。不过校厚在外面为皇上出力,胜于在朝为官,皇上的好意,请恕校厚不敢领了。”

    朱见深道。”好的,你既然不愿为官,士各有志,联也不勉强你了。”

    陈石星道:“只不知陛下的决心。几时才可见之实施?校厚冒昧敢请陛下给个期限,也好让金刀寨主以及四方忠义之士,可以安心。”

    朱见深皱一皱眉头“和瓦刺开战,这是有关兴亡的大事,不能操之过急。甚至朝廷内修战备之书,也不能让强邻知道。”

    陈石星道:“但陛下总得做出一些振奋人心的事情,而且越快越好,这才能够稳定人心惶惶的局面呀!”

    朱见深道:“依你之见,朕应当首先做哪件事?”

    云瑚说道。”外抗强胡,既然陛下不便宣诸于口,免致敌人知道,那么先除内贼,也可振奋人心!”

    朱见深道:“听说龙文光和卿家有仇,不知是真是假?”

    云瑚愤然说道。”不错,这龙老贼是和我有杀父之仇,但我可不是为了私仇来的!”

    朱见深忙道:“我知道。那么为公为私,我也应该替你出这口气。好,三月之内,我必定借一点随便什么情由,把龙文光革职查办!这样你们可以满意了吧。”他这话倒不是推搪之辞,他是确实在想必要时也只能牺牲龙文光了。

    陈石星道。”好,那么三个月之后,陛下倘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处置不了龙文光的话,我会再来向陛下讨教,问清情由,以助陛下。不过,最好陛下不必我再来一次,以免惊动陛下!”他是怕朱见深到时又再推搪,是以进一步钉紧他,说的话虽然甚为婉转,但显然已有威胁皇帝的意思。朱见深被他吓得心惊肉跳,只好连连答应,说是三个月内,定然可以办妥此事了。

    陈石星总算得到了比较满意的答复,正想告辞,就在此际,忽觉微风飒然,暗器已是袭到他的背后!

    只见白光一闪,铮铮两声。原来向他打来的乃是两枚铜钱,给他一剑把两枚铜钱分为四片。

    另一枚铜钱是打云瑚的背心穴道的,云瑚拔剑不及陈石星之快,只能躲闪。幸亏她的穿花绕树身法乃是一等一的轻功身法,就在那闪电之间,她已到了朱见深身边,一把抓住了他,喝道:“谁敢乱动!”

    那枚铜钱飞到朱见深面前,陈石星也不禁吃了一惊,只怕这枚铜钱会误伤了皇帝。但说也奇怪,那枚铜钱到了朱见深面前,忽地自己打了个圈,倒飞回去“铮”的一声,落在地下。原来发这“钱镖”的人,当然是要比陈石星更怕误伤皇帝,他的力度是用得恰到好处的,一到离皇帝三尺之处,便会回旋倒退。

    两枚小小的铜钱,陈石星以宝剑抵挡,居然也给震得虎口酸麻,这一惊已是非同小可,待见到那人另一枚“钱镖”的奇妙手法,更是吃惊“这人是谁?功力竟似不在御林军统领穆士杰之下,难道——”

    心念未已,只见那个人已是从窗口跳了进来,朱见深喝道:“这两人都是朕的朋友,你好大胆,未曾得朕意旨,就擅自胡作非为!”

    那人连忙俯伏叩头:说道:“请恕奴对不知之罪!臣只道陛下是被刺客胁持,一时鲁莽,惊动圣驾,请陛下从宽发落。”

    朱见深:“云姑娘,你意思怎样?”

    云瑚说道。”那也怪不得他,他是——”

    朱见深道。”他是大内总管符坚城!”

    朱见深这才假惺惺的说道:“看在云姑娘给你说情的份上,恕你无罪,你有什么事吗?”

    符坚城站了起来,首先向陈云二人赔罪、道谢。然后转告皇帝:“有点小小的事情,陛下如今有客。迟些禀告也不妨事的。”

    陈石星道:“陛下有事,我们也该告辞了。”

    朱见深道:“别忙,别忙,你们出去,恐怕还会惊动外面卫土,为了免致再有误会,这样吧,符坚城,你替朕送客。”

    符坚城道:“奴才领旨。皇上还有什么吩咐。”朱见深道:“对,你还未曾知道这两位贵客是谁吧?”符坚城道:“请陛下示知。”

    朱见深道:“这位云姑娘是先帝御林军统领云重的孙女,她的父亲云浩也曾为国家立过功劳的,你要特别敬重她。这位陈少侠,陈少侠”

    陈石星道:“我名叫陈石星,我的祖宗十八代都没有一个人做过官的,你不必和我客气。”

    朱见深记不得陈石星的名字,符坚城听了可是颇吃一惊。那晚穆士杰在龙家碰上陈石星的事,他是早就知道了的“怪不得听说穆士杰也曾吃过这小子的亏,看他刚才那手剑法果然是非同凡响!”

    当下符坚城走在后头,送他们去出。楼房下面,那个姓卢的大内高手还躺在地上,不能动弹。他是给陈石星以重手法打穴封了他的穴道的。

    符坚城经过他的身边,骂了一声“脓包!”抬脚一踢,登时把他被封的穴道解开。那姓卢的高手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陈石星和符坚城,

    符坚城道:“还不上去伺候皇上!”

    那卢姓卫士诧异之极,说道。”这,这两个人。”

    符坚城道:“他们是皇上的客人,我替皇上送客,不用你多管了!”

    那姓卢的大内高手连忙说道:“是,是!”再也不敢多问。其实他领教过陈石星的厉害,要他“管”他也是不敢管的。

    符坚城解穴的本领,令得陈石星不禁又多一重戒惧了。要知陈石星的点穴功夫,出自张丹枫,奥妙无比。莫说等闲之辈,即使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一时三刻,也未必能够解开。

    符坚城身为大内总管,可说是最接近皇帝的一个人,当然懂得皇帝叫他“送客”之时,对他的暗示。心里想道“以皇上的口气,他对这个女的似乎颇有意思,我是一定避免误伤她的。也罢,我就先对付这姓陈的小子。不过这个子的剑法非问小可,我必须一击成功!”

    不知不觉已走到凝碧池,符坚城料想皇帝此时亦当离开琅牙阁了,纵然自己捉不到陈石星,也不怕他回头再去要挟皇帝了。于是放心出手。

    他走到陈石星后面,蓦地一掌向陈石星背心的大椎穴劈下。

    距离如此之近,这一掌他又是全力施为,倘若给他击中,陈石星武功再强,不死也要重伤!

    哪知陈石星早有戒备,他以重手法出击,掌一出便有劲风。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陈石星一觉微风飒然,便即反手一指。以指代剑,使出一招“玄鸟划砂”黑暗中不差毫厘的戳向对方腕脉。

    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倘若双方都不让退,碰个正着的话,陈石星固然难免重伤,符坚城被伤了手少阳经脉,他的铁掌功夫只怕也得再练十年方能恢复。

    短兵相接,谁也无暇思索。陈石星是豁出了性命的,符坚城可不愿两败俱伤。当下剑锋斜收,一个“盘龙绕步”避招进招。同时喝道:“有刺客,快来人啊!”

    陈石星给他掌风一带,不禁也是斜窜数步,方能稳住身形。说时迟,那时快,云瑚已是拔出剑来,冷笑喝道:“号称大内第一高手,却在背后暗算人家,好不要脸!”

    符坚城面上一红,说道:“云姑娘,不关你的多,你快退开!”

    正是:

    虎穴龙潭浑不惧,但凭双剑闯深宫。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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