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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熙二年末的一个肃杀冬日,一辆翠盖蒲轮的马车从官道上驶向长安城,一路行了很长的路,尚带着风尘仆仆的霜色。

    经过灞桥的时候,御者在灞水旁停了下来,做入城前的最后一次休整。

    车中翠绿色的帷帘微微动荡,车中人伸手揭开,露出一张妩媚美艳的容颜。那置于帷帘上的手,比高岭上的积雪还要洁白。

    “娘子,”丫鬟的声音清脆,“咱们从太原到长安,一路走了大半个月,如今总算要到了!”

    “是啊,”薛采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总算到了!”

    乐游原秋草犹如一张金色的地毯,一直铺陈到天际远方,绚烂苍凉。一轮红日挂在高淡的蓝天之上,射出和温絮絮的光芒。薛采伸手搭起凉棚,向着北方的方向张望。

    灞桥离着长安城还有一里半的路程,从这儿张望出去,根本看不到长安城门。但这位薛娘子的目光却十分深邃,仿佛能够穿过距离,看到此时长安城门高大,次第敞开的模样!

    ——这儿就是大周京城长安,这个时空天下的中心,繁华、高贵、包容、开放,一切溢美之词加诸在这个城市之上都不过分的地方!

    ***************************

    神熙二年倏尔而过,转眼就到了三年。这是今上出了孝期后的第一次新年,办的格外隆重,到了元宵节,太极宫的正门朱雀门前灯火辉煌,火树银花。

    “阿顾,快些儿,”姬红萼在帘子下催道,“天色都黑了,这时候朱雀门外的灯都怕都要点起来了!”

    “哎,就来了!”阿顾扬声从鸣岐轩的次间中传了出来。

    阿顾今个儿随着母亲丹阳公主入宫,上元宫景热闹,索性就留下来,待到晚上看完了朱雀门大典,赏完长街花灯再一道回去。她是太皇太后嫡亲的外孙女,鸣岐轩一直为她保留着,阿顾在轩中更衣,桃儿、杏儿几个小丫头守着鸣岐轩寂寞,再度见着小娘子,不免欢喜不已,取了一套玫红立领绣梅花夹衣,一条紫红交龙斗凤筒裙,仔细服侍着阿顾换上。阿顾望着妆台镜中的自己,鲜艳的颜色沾染了一丝年节喜气,瞧着十分精神。

    帘子掀起,阿顾坐着轮舆推出来,盈盈笑道,“可不就出来了么!”

    正月的长安空气中尚残存着些冷意,到了廊下,阿顾由着碧桐伺候披上一条大红色狐狸毛斗篷,姬红萼亦由宫人缥骑伺候着披上一条玫瑰紫貂毛斗篷,二人拢着手炉,从景风门出了皇城,沿着皇城绕了一圈来到正大门朱雀门。

    朱雀门外朱雀大街上此时已经陷入一片人山人海,沉寂了三年的长安城,百姓们心中也积存了蓬勃的热情,这一日都拖家带口的来到朱雀大街上。正对着朱雀门的广廷之上搭起了一座诗高台,四周设着登台的阶梯。阶梯两道和高台沿边放着一溜羊角宫灯,点亮白炽蜡烛,将高台照耀的通亮,一部立部伎在台子上唱着曲子《好时光》: “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歌声清细绵长,阿顾和姬红萼立在台下人群之中,静静的听着歌声,一时间都有些痴了。

    曲调一转转入下半阙,歌声顿时欢快积极起来,犹如天边奔腾的云朵:“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一曲《好时光》十分简短,很快既终,台下百姓大声鼓掌赞道,“好!”

    “这首《好时光》周宫都唱了好多年了,想来还要再唱上个十来年吧?”姬红萼鼓着掌笑着道。

    阿顾好奇问道,“阿鹄,我听说这首《好时光》是神宗皇帝写给唐贵妃的,是么?”

    按说,歌曲的传唱是有时代性的,一旦时代掀篇,很快就会被遗忘。这首《好时光》是神宗皇帝为自己宠爱的贵妃唐氏书写的艳词,神宗皇帝在世之时自然在宫中传唱,如今神宗皇帝已经故去三年有余,属于唐贵妃的华丽传说也渐渐到了尾声。为什么这首《好时光》还在宫人口中津津乐道?

    姬红萼闻言瞧了阿顾一眼,面上神情有些奇怪,“你听谁说这首歌是父皇写给唐贵妃的?”

    “大家都这样说啊!”阿顾瞠目结舌。太极宫中传言,天册二年三庶人之事后,太皇太后从避暑的骊山赶回,痛斥神宗皇帝,神宗皇帝亦心中暗暗恼悔,念及自己失子之痛的因由正是源于贵妃,不免心中迁怒,疏冷了唐真珠。贵妃受了先帝冷遇,日子也变的难熬起来,这方痛定思痛,对着妆台盛装打扮一番,前往神宗的寝殿邀宠。神宗皇帝见着佳人,瞧着唐氏消瘦荏弱中带着的妩媚模样,念及唐贵妃终究失去了自己的儿子,生出怜惜之意,这才重又对贵妃宠幸起来。天册三年,正是唐贵妃刚刚复宠不久的时候,神宗皇帝眼中只有唐贵妃,这首艳词自然是和唐贵妃相互唱和的。更何况,这大周朝上下谁不知道?唐贵妃是一位符合主流审美的美人,丰满多姿,这首词中的“莲脸嫩,体红香,”写的不是唐贵妃又是谁?

    “不是这样么?”

    姬红萼静默了一会儿,忽又咯咯的笑起来,“这样说,也不能算错。”

    “但神宗皇帝写的仅仅是《好时光》的上半阙,这下半阙诗,却是皇兄补的。”

    她瞧着阿顾愕然的神色,笑的更开怀了。“阿顾不知道了吧:当时太液池中的千瓣莲开了,神宗皇帝携唐贵妃游湖,忽起了诗兴,就做了这首《好时光》的上半阙,待要续写下半阙,却忽然间觉得诗意尽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续。正在这个时候,几位皇兄相偕来拜见父皇,他忽的生了主意,便命几位皇兄续诗。皇兄诗才快捷,其余几个皇兄还在想着怎么续写,皇兄便已经思定,便提了笔,朗声续下了这下半阙。补全了整首词。”

    阿顾愕然,这首传唱长安的《好时光》竟是姬泽续的?“可是……天册三年的时候,九郎才十三岁吧?”姬泽那样的性子,实在不像是写下这样秣艳诗篇的人。更何况,十三岁的男孩子,就写下“嫁娶个、有情郎”的诗句,是不是有些

    太……太早熟了?

    如今,当年的九皇子已经登上了大周皇帝的宝座,回头看当年的故事,一些事情就有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谁说不是呢?”姬红萼笑道,“父皇当时就笑着道,‘还觉得樊奴小呢。原来已经到了想娶媳妇的年纪了。’话虽然如此,对皇兄补的这下半阙诗却很是赞赏了一番。据说,神宗皇帝也是因了皇兄补的这首诗,才起了立皇兄为储的心思。”

    两个少女彼此说着闲话,落在朱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之间,就犹如大海中的两滴细小水滴,露不出一丝显著痕迹。

    到了申时一刻,城门楼上灯火大作,鼓乐齐鸣,新帝姬泽在轰鸣的鼓乐中登上朱雀门,朱雀大街上的百姓都恭敬的拜伏下去,口中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一身玄色帝王冠冕的新帝登上城门,伸手示意百姓。内侍高无禄走出来,扬声宣道,“圣人宣起。”

    百姓错落道,“谢圣人恩典。”三三两两的起身重新立起来,面上犹自带着恭敬神情。阿顾和十公主立在四周百姓之中,抬起头来遥遥望着朱雀门上的姬泽。朱雀门离着她站立的地方大约有数百步之遥,城门楼上数十盏宫灯大作,将门楼照耀的分外明晰。因着遥远的距离,少年帝王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种属于至尊的尊贵疏冷气质却越发清晰。

    这一刻,少年的身上少了一些教导自己习字时候的亲切气质,多了一种独属于帝王的威严。站在渲攘热闹的长安百姓之中,阿顾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清楚的认识道,这个少年是大周的皇帝——君临天下。

    城门之上,姬泽启口朗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高无禄便朗声开口道,“圣人有旨:今日乃是上元佳节,圣人临此朱雀门,与民同乐,百姓们不必拘礼,自行取乐便是!”

    百姓们熙熙攘攘的应道,“谢圣人恩典。”

    高台之上灯火猛的明亮起来,照耀的整座朱雀大街一片光明。穿着水袖长裙的舞伎款款登上高台,表演着优美的舞蹈。坐部伎坐在一旁,弹拨琵琶琴瑟,演奏着优美的曲目,

    自神宗皇帝去世之后,这些梨园歌舞伎已经是经年没有出来表演过歌舞,长安百姓们久未见这样的热闹,陡然见了台上盛景,登时热烈起来,大街上彩声大作,俱都叫“好。”

    “好,”阿顾也扬声喝彩道,坐在高台下回过头赞叹,“真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舞呢!”

    姬红萼瞧着这般胜景,也是些微感慨,“父皇去世之后,长安的上元沉寂了三年,直到今年,才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她面上怀着淡淡的伤感,但浮现着更多的兴奋之情。毕竟,纵然她依旧怀念着故世的父亲,先帝终究已经是逝去三年了,而,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她忽的生起了兴致,转头望了望阿顾,嫣然道,“阿顾,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这幅情景,可比先帝时候差的远了。”

    “哦,”阿顾奇道,“我以为,今天这个庆贺上元的场面已经足够盛大的了,难道先帝在位之时还要更加盛大么?”

    “当然,”十公主点了点头道,“先神宗皇帝爱好歌舞之艺,他的两任宠妃,梅妃和唐贵妃都是在此上有长才。命人集梨园,集天下艺人于此。教授歌舞艺术。知名的有舞姬谢小蛮,李龟年,梨园最盛之时,各种人士多达十余万人。那时候,皇宫毎有盛典,梨园之人云集,蔚为盛景。父皇山陵崩后,皇兄不爱这一类歌舞之事,梨园之人本人心惶惶,以为必定是要被遣散了,皇兄却说,大周盛世,需要一些典礼歌舞点缀的。梨园可存,却不需继续维持这么大的规模,只留下了两万人。其余的人,部分分赠给长安各权贵府上,部分则直接遣散归乡了!”

    阿顾听着这话登时哑然,遥想昔日梨园全盛之时的场景,不由悠然神往,“若是我能见过当年胜景就好了!”

    姐妹二人正说着闲话,朱雀大街上却忽然静了一静。整个上元节热闹非常,在这样非常的氛围里,这样的一静十分难得。阿顾和姬红萼都抬头望过去,见高台通明的灯火之中,一个身着绛色纱裳的女伎缓缓的登上台去,

    之前的宁静就像是刹那间的水波被掩盖过去了,私下传来百姓的骚乱之声,“是永新娘子!”

    “是永新娘子啊!”姬红萼的美眸也一瞬间点亮,拉扯着阿顾的袖子,面上神情在长安灯火的照耀下兴奋的红扑扑的。

    阿顾瞧着台梯上绛色长裳女伎美丽的容颜,问姬红萼道,“这永新娘子是什么人?”

    “这位永新娘子可是大大有名的人。”姬红萼介绍道,“我父皇雅好音乐歌舞,在世之时建梨园,养了数万名歌舞姬,□□歌舞技艺,宴饮弹奏歌咏取乐。杜永新是梨园歌姬之中最出色的一位,歌喉如天籁,传闻她的歌声可以引来雀鸟围绕争鸣,曲调可令池鱼忘归,了不得的人物。”

    阿顾听的咋舌,不信道,“当真有那么神么?”

    “当然是真的。”姬红萼重重点头,目光朝阿顾强调着,“不信,你等会儿听着就知道了。”

    说话间,永新娘子已经登上了高台,在坐部伎大作的乐声中朝着朱雀门的皇帝拜了三拜,转过身来,朝着长安百姓做了团团一个揖礼。启口唱道,

    “盛世开周元,环宇风物新。万民朝长安,共庆太平景……”

    她唱的是一首《太平景》。这首《太平景》乃是太宗时期教坊崔乐所做,歌颂大周光明功德,万民传唱。乃是一首颂圣歌曲,此时由永新娘子声音清亮悠扬,犹如天籁盘旋在长安街之上。如果说之前那一班白衣女伎唱的那一支《好时光》原来听着还算动听的话,在此时永新娘子动听的《太平景》对比之下,便生生的被比成了童谣。台下长安百姓俱都沉浸在永新娘子天籁的歌声中,适才还吵吵嚷嚷的地方霎时间静的可闻声语,偌大的大明门只有永新娘子优美的歌声。

    阿顾沉醉在歌声之中,忍不住瞅了瞅朱雀门上的皇帝。上元夜色深深,姬泽离着自己的距离颇远,只瞧的见身上玄色的端贵盘龙冕服,面上轮廓有些模糊,侧着头,神情飘渺,似乎也被永新娘子的歌声所染。

    立在朱雀门楼画扇下的,是尊贵的大周帝王;熙熙攘攘挤在大街上的,是长安百姓。他们贵贱有别,这一刻,都沉醉在美丽歌姬嘹亮动听的歌声中。在音乐的国度之中,无论是帝王还是百姓,在这一刻都是一样的。

    杜永新的《太平景》一曲唱完,复转向过来,朝着天子福了福身。城门上下依旧一片安静,直到片刻之后,百姓从美丽歌声中醒神过来,方轰然叫好。喝彩声将大明门几乎震响,无数人盼着永新娘子再唱一曲,可是望着高台,永新娘子早已经身影渺渺,消失不见了。

    “杜永新沉寂了三年,如今复出,歌声一如当年,哎,不对,却是比当年更出色了!”姬红萼拉着阿顾一同走在朱雀门外金碧辉煌的大街上。

    高台之上的教坊歌舞表演完毕,天子便下了朱雀门楼,长安百姓也四散开来,自由玩耍。因着这是新帝出孝之后的第一个上元,长安城热闹至极,朱雀门外的一条长街上,各家长安贵胄及东西市商家们纷纷在自家画摊上挂起了彩灯,展览自家扎的花灯。五花八门的花灯高高挂起,几乎将一条街染成了一条金碧辉煌的长廊。从半空中看过去,像是画成了一道明亮的银河。

    “我久来便听说长安乃是帝都,人杰地灵。如今进长安一年多,瞧着长安果然是人物丰茂,便是歌舞技艺方面,也有着永新娘子这样的杰出人物!”

    阿顾和姬红萼牵着手沿着朱雀大灯行走,观赏着两侧各家棚子挂出来的各色花灯,一边说着闲话。朱雀门下大街正中摆放着一组七十二盏人物题材套灯,乃是由内府展览出来,由内府供职的资深灯匠巧手扎成,每一盏花灯都足有一人高,讲述着各个主题,有女娲补天,哪吒闹海,沉香救母,工匠巧手扎的形神兼备,金碧辉煌,堪称艺术品。大批百姓们围在一旁,观看辨认着精致至极的花灯,议论纷纷,

    “哎呀呀,这个是女娲娘娘。”

    “阎罗的脸好黑啊!”

    姬红萼也拉着阿顾过去,不以为然道,“哎哟,这个红鲤鱼扎的真漂亮!眼睛活灵活现的,好像活的一样。”

    “——嘻嘻,瞧你说的好像你是从外地进长安的客人似的。”从朱雀门下走开,姬红萼领着阿顾,回着之前的对话,“其实你本就是真正的长安人,如今回长安算是回家。在长安待的久了,自然知道长安的好处。——哟,今年的花灯真多,这么多花灯,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是呢!”阿顾亦看着铺满一条朱雀大街的各色宫灯,笑盈盈点头道,“到底是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呢,果然壮观别致的很。”目光掠过长街角落中的一个人影,不由一怔,凝住了那里。

    姬红萼问道,“怎么了?”顺着阿顾的目光看过去,见角落一处灯位上,一盏硕大的牡丹花灯绽开盛放,花萼之下,一个鹅黄色衫子的少女立在那儿,身边带着一个丫头,犹如凌霜秋菊,经霜犹灿,侧脸皎皎,却微微颦着一双英气的剑眉,披着一身金黄色的斗篷,却是平乐县主姬景淳。

    “原来是平乐姐姐!”

    平乐县主姬景淳听见身后的叫唤,领着射月回过头来,望见阿顾和姬红萼,眸子中诧了一刹,笑着道,“十妹妹,顾妹妹,原来是你们啊!”

    “堂姐也来大街上看花灯啊!”姬红萼偕着阿顾上前,盈盈招呼道。

    姬景淳点了点头,“今儿是上元节,我在家中觉得寂静,便自己出来看看。”

    姬景淳自幼练习骑射,姬红萼在之前的一段日子中也曾出宫和姬景淳赛过几次马,极为欣赏这位堂姐,闻言笑着道,“这就对了,堂姐从前不爱出来见人,实在是可惜了。好在从如今开始也不晚,咱们长安上元办灯节,开春各家便会轮流办起春宴,一年到头有着数不尽的热闹,堂姐日后一起玩就知道了。”满大街的宫灯映衬的姬红萼面上的笑容分外灿烂,无忧无虑,

    “今儿阿顾第一次看上元朱雀大街的灯火,我陪着她一道过来看灯市的热闹呢。”

    姬景淳怔了片刻,微微一笑,道,“我其实,也是第一次看朱雀大街的宫灯呢!”

    姬红萼和阿顾闻言怔了一怔,说起来,阿顾自幼流落在外,刚刚归来不久,所以从未看过长安上元的宫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姬景淳却是长安长大的宗室贵女,曾经贵为郡主,便是如今,身上也有着县主封号,便是这样一个贵女,在长安待了十数年,竟是从未到过朱雀大街看过上元灯火!

    这一刻,在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上,三个少女都静了一瞬。

    过得片刻,姬红萼方笑着道,“竟有这么巧的事情。那我们就一道走走,好好观赏一番这朱雀大街的花灯吧!”

    朱雀大街之上,各种灯楼、灯台铺陈在各家宫灯展位之上,人物灯,花果灯,动物灯纷纷打出来,五光十色,争奇斗艳,犹如彩灯的海洋。三姐妹一道在大街上随意走着,只觉各色花灯如走马一样掠过眼帘,眼前一片光亮,目不暇接。

    “平乐姐姐,你的伤可好了?”

    姬景淳目中闪过一丝感激之色,笑道,“早就好了。当日那伤口本就不深,将养了这么些日子,还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

    姬红萼听不明白二人话语,目中露出疑惑神色,开口问道,“你们说什么呢?”

    姬景淳微笑着道,“顾娘子曾经帮过我一个忙,十公主不知此事详情,自然不大清楚。”

    姬红萼便“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朱雀大街乃是宫城外的一条长街,横贯长安城中,占地宽敞,五光十色的宫灯向两侧延伸过去,一眼望不到尽头。三个美丽的少女从长街东头往西一路逛过去,一名年轻的少年从长街西侧一路过来,见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三个少女协伴而来,如同春花秋菊冬梅,各擅胜场。眼睛不由一亮。

    “十公主,顾娘子安好。”目光最后落在三人中最末的姬景淳身上,目光微微一深,“平乐县主!”

    “谢将军。”阿顾见是千牛卫中郎将谢弼,不由惊喜异常,忙出声应和。姬景淳也朝谢弼点头致意。当日东市行刺之事,姬景淳得阿顾之助,托给了谢弼帮忙。谢弼派人在长安城暗地调查,花费了一番功夫找到了那两个行刺的刺客,他们却在三日之前被灭口,死在城外乱葬岗上。二人生前也生活普通,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竟是就此断了,再也无法追查下去。

    阿顾见着谢弼,心中欢喜,面上笑容灿烂,问道,“谢将军也来看花灯么?”

    “是啊,”谢弼点了点头,淡淡笑道,“长安上元乃是盛景,我多年在外征战,能看的机会也不多。如今既然在长安,便出来看看。”

    姬红萼笑着道,“谢郎将如今任职千牛卫,得皇兄信重,戍值京师,日后想要看这上元佳景,还怕没有机会么?”

    谢弼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垂下头来,低头笑笑。

    “县主安好,当日之事县主托付给我,我竟没有帮上忙,实在是惭愧。在此再次给县主致歉了。”

    姬景淳望了他一眼,道,“其实我心中猜的到是怎么回事。就算没有查出来,也没什么关系的。谢将军为我烦劳,我心中十分感激,哪里敢说这般的话。”

    “县主着实是心思高淡,”谢弼闻言笑道,“谢弼佩服之至。”

    姬景淳怔了怔,蹙眉道,“我哪里有那般好?谢将军太客气了!”

    姬红萼年纪最小,走在众人当众中,闻得谢弼和姬景淳的话语,不由蹙起了眉,左看看姬景淳蹙起的眉头,右看看身边微微寡落的好友阿顾,不由的心中微微一堵,她素来除了对骑射之外的事件心思粗率,此时竟也感觉到什么,觉得有几分不适。想了片刻,忽的开口,朝着谢弼朗声笑着询问,“谢将军,说起来你今年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也该娶妻了吧!”

    谢弼怔了怔,姬红萼年纪幼小,问出这样老气横秋的问话,难免有些怪异。他却恍若未觉,含笑凝视了姬景淳言,道,“是呢,我母亲希望我娶一个性子坚贞的妻子,日后就算遭遇困苦,也能撑起一个家来。”

    这样的话语似乎意有所指,姬红萼顿时觉得情况更加棘手,不由心中茫然起来,目光在满街的灯火中略一张望,忽的指着左手边一个灯台上高高挂着的一盏金碧辉煌的飞燕宫灯笑道,“那盏宫灯好漂亮!”

    “谢将军,”她回过头来斜着眼睛看着谢弼,“咱们姐妹几个在灯街上闲逛,身上都没带什么银钱。所谓相逢不如偶遇,今日是上元佳节,不知你可愿送我和阿顾、平乐堂姐一盏宫灯?”

    谢弼怔了片刻,朝着十公主行了一礼道,“十公主赏识,是臣的荣幸。”

    快步走到那座灯位之前,扬声唤道,“老板,那盏飞燕宫灯我要了!”

    “哎,好叻!”灯位老板笑容满面,取了一根竹钩,将悬挂在铺子上光华璀璨的飞燕宫灯取下来,捧到谢弼面前,

    “惠顾银钱十贯!”

    谢弼接过飞燕宫灯,付了钱,将璀璨的宫灯递给姬红萼,笑着道,“今日朱雀大街偶遇,弼便以这盏飞雁宫灯,博十公主一笑。”

    姬红萼笑盈盈的接过,“多谢谢将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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