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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儿,竟连运古色也练得。近五年间,他被师尊带来这个距离本山不远的秘密庄园练功,换过诸多合修道侣,好不容易才在大比上吐气扬眉。看来师尊暗中培植势力一事,被诸脉中实力居首的飞雨峰察觉,竟利用西山使节来访期间、举山上下松懈之时,猝然下手袭击。

    无论如何,山上是回不去了。但师尊既与玉霄派、冷月四刀联手,只消生出此地,不愁无处投奔——岑华色忽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味,仿佛炙烧油脂皮革也似,余光瞥见不远处趴卧在地的胡媚世,心念微动。

    柳玉骨弑师时他尚未赶至,否则会更早意识到,腹间之剑拔出,胡媚世应是仰天倒落才对,俯卧未免太不自然。精通医理的燕无楼炼有一种名为“血火封”的秘药,剥开药壳后潜运内力,使里于其中的药芯发出高热,封住伤口,但此法只能止血,对治疗伤口并无助益。

    胡媚世微翻的右掌心焦烂一片,泛起大片水泡,必是用上了“血火封”,流淌一地的血泊乃另一名少女所出,而非女郎。若能救出玉霄派二把手,迎仙观肯定会收留他。

    而救星恰于此刻赶至。

    众使者才清光了庄客,只剩两名燕无楼的亲传弟子苦苦支撑,冷月四刀之中的林江磬、戴禅关又杀进来,运古色不得不舍了岑华色,与何潮色等联手合战。要不多时,发现过雨山惨死的方病酒也来到主屋,此消彼长,双方顿时陷入僵局。

    岑华色抓紧机会跃起,有惊无险地穿过大半间屋子,搀起半裸的胡媚世,双双穿出破窗;落地时一踉跄,胡媚世轻扯他袖子:“带我走……快!”混着血气的香息喷入耳蜗,青年为之血沸,瞥见女郎露出乌褛的雪白胴体,也不知哪来的气力,将玉人横抱于臂间,纤细的女郎仿佛只比棉袄稍重些,更添几许成功脱逃的希望。

    岑华色精神大振,色胆横生:“姐……姐姐勿忧,我定带你逃出生天。”当初师尊让他喊她“二掌门”,执弟子之礼;改以姐弟相称,可就成了平辈。胡媚世偎在他怀里,浓睫轻颤,更衬出浑无血色的面庞比羊脂玉还白。

    “全……全靠弟弟了。”居然直认不讳,岑华色欣喜若狂。

    屋里鏖斗正酣,冷月三刀乃现今大清河派锋头最健的少壮英侠,便是当中最年轻的林江磬,也和叶藏柯一样年近而立,修为纵不及赤水大侠,一对一连应风色都感吃力;况且三人衣着齐整、兵刃称手,并非仓促应战,扣掉洛雪晴、平无碧等无效战力,九渊使者一方差不多是二打一,才得勉强扛住。

    岑华色携走胡媚世,大出众人意料,柳玉骨与龙大方交换眼色,领海棠、玉簪越窗追去;柳玉蒸犹豫了一霎,也跟着去了。

    己方人手减少,但储之沁接连放倒那两名燕无楼的弟子,多半也乘了二人目睹师兄舍己不顾、愕然失神之便。运古色百忙中不忘一枪一个,将两人戳了个前胸穿后背,储之沁忍着不豫回头支援应风色,鹿希色趁机跃出战团,跟在玉蒸后头穿窗而出。

    应风色与她心念相通,两人对望一眼,便知彼此心意。

    胡媚世无疑是连接“降界”与现实的关键,玉霄派与羽羊神组织必有牵连。柳玉骨等遭降界蹂躏,由怒生恨,一旦明白师傅其实是羽羊神的帮凶,亟欲除之而后快,殊不知胡媚世身怀组织的重要情报,就算要杀,也要问清楚了才能杀。

    柳玉骨对应风色提防甚深,由鹿希色去追,毋宁是更好的选择,且晚不如早,决计不能断了这条线索。

    若教应风色亲自操办,说不定会找个身形相似的婢女之尸剥去衣裳砍花面目,换上乌褛鱼目混珠,设法将胡媚世藏匿某处,赌一赌在降界外重遇的机会,又或扔进河里什么的,总之须设法让胡媚世活着,对羽羊神的坏处肯定大过自己。

    主屋内尸首横七竖八,处处残肢血泊,既滑腻又碍脚,影响进退趋避,这是不分敌我的。双方越打越开,“伴醉刀”方病酒素不耐烦,打着打着气闷已极,长刀扫开身周缠战不休的三人,仰天虎吼:“兀那小贼,出来受死!”攀着窗櫺翻出,不进不退,径立于月下搦战,身姿嚣狂。运古色一口血唾啐地,抹唇狠笑:“就你这屁大本领,装他妈什么屄!”挺枪跃出,重招居高临下轰至,与方病酒双双撞进庭树林影间,众人迫不得已,只得随后打扎——

    ◇◇◇

    兵器交击、呼喊叫嚣……声音逐渐远去,偌大的主屋再度陷入死寂。夜风偶尔从破损的门窗墙隙刮入,吹得烛火扑簌乱摇,将灭未灭。

    谁也料不到头一个折回的,竟是应风色。

    把冷月三刀拆开来对付,怕是连平无碧都能明白……不,该说是从降界活着回来的人,差不多也该具备这种程度的直觉了。只有像方病酒那种把练武当作诗文酬唱般的爱好、人生迄今全活在温室里的公子哥儿,才会蠢到于实战中放弃优势,图个无聊的“一快”。

    他们只消联手干掉己方任两名主攻手,奇宫小队就会在眨眼间崩溃。但林江磬也好,方病酒也罢,他们所受的训练、习惯的战斗方式如非比武单挑,就是践踏一群远不如己的喽啰;一旦对手太强或敌我数目太过悬殊,他们就会放弃武斗,改以“江湖规矩”解决。

    但降界里,就没有这种过家家似的愚蠢选项。胜负与生死一直是同义词。

    像这种一望难知优劣、充满复杂变数的团战,远超出这些名门公子哥的经验所能应付,无知者无所畏惧,随心而行,最后的下场就是完蛋大吉。

    方病酒能哭能歌,素以豪侠自居,眼见情若手足的过雨山惨死,满脑子只想报仇,其武功对运古色并无压倒性优势,只消保持车轮战的节奏,让平无碧与何潮色补上运古色调复的空档,磨都能磨死他。

    而运古色的狂态不过伪装罢了,成功钓上方病酒与他斗气,运古色玩的却是谋略。

    三人中最棘手的,反倒是年纪最轻的“岸枫刀”林江磬,由应风色与言满霜应付,龙大方则与顾春色联手牵制住戴禅关。储之沁负责保护洛雪晴,一边寻找江露橙的下落,一边持续扫荡零星的庄中活口。

    三处战团在彻底脱离彼此的视界之前,应风色与龙大方、运古色换过眼色,回头一瞥主屋——这是“完成后主屋碰头”之意——众人心领神会。

    林江磬以一敌二游刃有余,试探两人的兵器路数之余,兀自谈笑风生,所使的“岸枫刀”乃是一柄罕世神兵,他的浑号便是由刀而来,与半痴剑对击毫不逊色,倒是满霜的蛇矛坚锐颇有不及,须避其锋,屡屡成为林江磬压制二人的破口。

    三人且战且走,不觉退入一片遍铺青砖的庭院,与屋舍廊庑间隔着矮墙,并无藏身处,不怕有人窥看,是独立的角落,十分僻静。

    应风色忽收剑后跃,林江磬大笑道:“想逃么?”忽觉一股巨力直扑面门,瞬目及至。他吓了一大跳,本欲使个弓腰铁板桥避过,回神不见有什么实物击来,而是那女童身形的女贼挪了个位置,横在他与那鬼面青年之间,仅仅是这样便断了他的追击路径,不管怎么绕都会撞上女贼似的,林江磬不由一凛,又觉是巧合。

    这种以势逼人的绝顶造诣,他只听师父说过,连他老人家毕生都练不成,何况是一名蒙面夜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鬼祟丫头?

    “交给你了。”应风色收剑成铲,贴于臂后,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出小院。

    “兵器还挺得住么?”

    “用不着兵器。”满霜轻轻一笑。“你要的话,他那柄宝刀我可以换给你。”

    从头到尾,应风色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奇宫之人没有回头路了,定不让他救燕长老;储之沁对己虽有情意,堪称言听计从,可惜她没有收拾林江磬的能耐,无助应风色抽身。言满霜是唯一,也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且满霜和他一样,是真心想摆脱羽羊神的掌控,完成任务于她,不过是破解阴谋的途径罢了,她既不沉迷,也不屈从,能明白应风色若做出违背任务之举,绝对是为了对付降界——只是这个想法未必全对。

    应风色蹲在燕无楼身前,细探其脉搏呼吸。燕无楼的身体还是温的,但已无气息,他终究晚了一步。

    (该死……该死!)他是未来的奇宫之主,奇宫就是他的底线。

    生命毋宁十分可贵,但在敌人剑指宗门之际,生命是可以牺牲的;指剑奇宫傲视武林四百年,所有的荣耀和地位无不由此而来。阳山九脉若是贪生怕死,苟苟营营,何以伏魔,又谈什么平灾!

    若羽羊神的目的是龙庭山,他必须活着把这个消息带回通天壁,并弄清楚燕无楼是挡了羽羊神的阴谋才被害,抑或丧失利用价值,惨遭灭口,山上还有没有其他同谋等。要是死羊头连夏阳渊的紫绶首席都能策反,使者中难保没有他的暗桩,此事绝不能大张旗鼓地做。

    “长老……燕长老!我来救你……醒一醒啊,长老!”

    他将随身的“虎合止血散”倾满燕无楼的前后创口,又点了附近几处要穴,渗血一遇药末即凝成暗褐色的膏泥。应风色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止血散有此神能,更可能是死体已无血行,没期待有什么立竿见影之效。这只是施救前的预备手段。

    小心撬开燕无楼牙关,喂入三千点一枚的珍贵道具“复功丹”——这种混了老参精华与蛁血的药丹,能令骤停的心脏恢复跳动,一霎间的脉搏足以让血液遍行百骸,将死之人可倚之一击;刚咽气不久的,甚或能还魂也说不定。

    应风色按摩着中年羽士的喉管胸腹,确定丹药入胃,双掌抵住他胸口膻中穴,徐徐度入内息,以催发药效,也不知过了多久,燕无楼始终垂首不动。

    “长老……求求你,醒过来……长老……”应风色耗去大半内息,累得额间渗汗,万般无奈,终于接受事实,双肩垂落,以额头轻叩尸体之首:“是谁背叛了本山?你说啊……你倒是说啊,可恶!”忽听一人哑道:“……不就是你?”

    应风色悚然惊起,已避之不及,燕无楼右臂一翻,染满鲜血的手掌扣住他脑后颈背,剧痛透骨而入,“嘶”的一声,窜出烧焦似的恶臭。

    应风色不知有“血火封”的存在,他耗尽内力催发的丹劲,恰给了濒死的燕无楼最后一击的气力,拼着掌骨烧穿,也要拉叛徒同下地狱。

    没人比燕无楼更了解如何发挥“血火封”的至极威能,青白相间的炽焰几乎透掌穿出,接触一霎,应风色已痛得晕醒几度;千钧一发之际,一抹红芒削断燕无楼的右掌,火刃横掠,反手斩落其头颅,断口焦封如炭,血气化为缕缕红烟,竟无半滴血渗。

    应风色痛得在地上打滚,燕无楼“黏”在他颈后的断掌瞬间化为雪白无瑕的骨炭,旋即迸成齑粉。“血火封”至此烧尽,应风色颈后肌肤焦烂一片,隐约可见白骨;醒来才发现自己趴跪于地,状似犬伏,分不清是汗、泪或组织液的水渍披面点落,在鼻尖下方汇成小小一洼。

    液洼微鼓的表面,浮着两点怪异的金属钝光,像铁汁滴入冷水中凝成的薄薄皮片。应风色以为看错了,不由得晃了晃昏沉的脑袋。

    而本该痛到麻木的痛觉,仍以此起彼落的鲜烈大幅改变认知;勉力凝起视线,才知是龙大方及时赶回,以天火翼阳刀救了自己。

    “师兄,你真傻。”他的口气轻松平淡,像在风云峡聊天似。看不清五官等细节,应风色才发现他的身形似乎更结实强壮,不似过往那般圆滚富泰。

    “长老不会听你说的。叛徒就是叛徒,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应风色一动下颔就痛得流泪,喉间如遭火灼,不看也知道绝不可能毫无伤损,就算就此失去言语的能力,也不是难以想像之事。我为什么……要回来做这种多余的事?但后悔也来不及了。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

    身后,龙大方忽然一笑。“我们是不一样,师兄。你真该看看,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模样,就像是……就像是叛徒该有的样子。”

    悚栗掠过心版,应风色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装出痛苦摀喉的模样——其实也不用装——勉强聚起一丝内息,右手伸向地面的半痴剑。

    然而龙大方仿佛已为这一刻等上许久许久,红莲焰刃抢先一步,好整以暇地往上一撩,灼风过处,齐肘而断的右臂飞上半空,肌肉结实却不粗砺,是很好看的、很招人喜欢的手;修长的五指虚抓着什么似的,实则什么也没抓住。

    难以形容的剧烈疼痛攫取了应风色。

    他蜷起右侧身子,活虾般满地腾扭。

    (我、我的手!那是……我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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