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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爬——前仆后继,死而后已——宁愿撑死、淹死在香喷喷的猪油里,也不愿死在雨水的浸泡下。

    我赶紧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老老爷,油生蚂蚁了,不能吃了。”

    他摇了摇头,又将油罐拿回屋放回原处。幼小的我也知道:再劝也没用,他是舍不得倒掉荤油的。

    就在我刚想转身出屋打算回家时,忽然听到屋顶传来一阵“哗啦”声,接着看到一大坨黑乎乎的烂草自上而下砸进支在门旁敞口的铁锅里。

    惊魂未定的我仰头一瞅,屋顶破了一个可以投进篮球的洞,通过洞口可以看到一片铅灰色的天空,感到清凉的雨丝从上面飘下来。

    这时,年近七十、腰弓腿颤的黑山大,惊呼一声,居然迅速地扑到锅跟前,用双手快速地扒拉去蹋下来的腐草,露出了里面灰色的面糊,颤抖着双手捧进一个粗瓷碗里。

    当时,我的肚子里不知从哪突然冒出大量酸粘苦涩的液体,汹涌向嗓子眼……

    就是在这天半夜,黑山家的草房无声无息地坍塌了,只留下一堵犬牙交错、半人高的后墙。

    当俺全家被黑山狂躁的拍门声惊醒,我恐惧地看到黑山突兀地站在俺大的铁皮两节手电光柱中,他裹着一条像长虫皮似的湿漉漉的棉被,额头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伤了,一条半拃多长的柔软皮肉、血淋淋地垂挂在鼻梁上,像鬼一样,比鬼还难看,比鬼还吓人。

    俺大、俺娘赶紧安顿俺们弟兄三人回屋里好好睡觉后,又喊来几个邻居将黑山大从堆满黑泥、烂草、断棒的废墟里扒了出来——

    在持续五十多天的降雨过程里,高架子四个生产队一共倒塌房屋二十间,砸死两人,砸伤七人,还砸死砸伤大小牲畜十几头。

    据俺大说:黑山大刚被扒出来时,还清醒,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呜呜”痛哭的黑山摇头叹气。

    俺大猜想他可能是对黑山不放心,恐怕他死了后,有些痴傻呆笨的黑山吃不上饭,活活饿死。于是俺大俯下身体对着黑山大说:“你就放心吧,大家伙都会照顾他的……”

    黑山大才蹬蹬腿,长出一口气,艰难地爬到灰鹤背上,西游了。

    埋葬黑山大的时候,我也光着紫黑色脚丫一踩一滑地跟上去看。

    当墓坑挖到四五米深时,还是没遇到一点干土,每一锨都是滴着浑水的黄泥。

    刚挖的坑,一根烟的工夫就被坑壁周边无数无声的细流洇了个七成满。身体壮实、满脸麻子的二队队长王尚生和俺大征求黑山的意见:“怎么办,就这么个天,就这么个情况,要不咱将就一下,还是埋了吧!”

    一身重孝的黑山左手攥着沾满泥浆、编成麻花、小臂一般粗的苘麻绳,右手拄着一根象腿似的柳木桩——哀棍子——

    在俺当地,哀棍子的制作是有诸多讲究的,不是随便找根木头就行——一定要鲜活的柳树,并且柳树生长的方位要尽可能靠近死者墓穴。树定好,再选哪枝——枝叶是否繁茂,是否朝向西南方向伸展……至于哀棍子的粗细,就掌握在帮忙办事的人手里——他会根据“孝子”对死者生前是否孝顺、为人处世是否得体、或者说和他本人处得是否融洽、又或者纯粹想看孝子的笑话搞个恶作剧——粗细轻重适中,或者粗如菜墩、重似大石——黑山应属于后者。

    黑山一脸茫然地看着俺大的脸。俺大用手在他的后背轻轻拍了一下。

    黑山于是跪倒就嚎:“大,大——”

    没有棺材,包得像襁褓里的婴儿比婴儿长一点粗一点的黑山大,被王尚生和黑山的西邻邵泽义用铁锨一个摁头颈、一个摁腚……等黄色的泡沫从密到稀、从大到小后才抽锨。

    黑山大就此沉入了水底。然后,众人一齐动手铲土回填并堆起了一个小土堆,给他也许极富离奇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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