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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们却撑住了场面,这些绿林豪杰们表现的勇猛无畏,马上不行就下马步战,尽管每次辽兵的战马冲进他们的人群都能冲翻成排的人,刀斧挥舞之下总能带起蓬蓬血雨,尽管他们的江湖功夫远远不及这些辽军骑士百战锤炼的武艺,但是他们不怕死,他们愿意用自己的胸膛去顶住刺来的兵器,为同伴创造进攻的机会。

    这种近乎蛮干的方式带来的伤亡是惊人的,现在马帮已经有过百人死伤,但是辽兵不是没付出代价,每四五个汉人倒下,便伴随着一个辽兵的死亡,有正兵,也有家丁。虽然来得这批辽兵多达二百余人,但是其中契丹正兵不过百余,其余的多是家丁,还有些部族兵。时间长了,正兵的死伤开始增多,特别是马帮标师们居然取出了十几架强弩后,专门瞄准正兵射,契丹人自傲的铁铠甲无法抵挡弩箭,他们不敢再目空一切的横冲直撞。

    这就是人多的好处,己方唯一的胜算便在近身混战,而敌人偏偏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但是契丹人迟早会发现近身混战对他们没有好处,他们随时可以抽身离开,到那时等他们重整阵型,必定会以游射之阵决胜负。

    那时他们这群几乎失去了八成马匹的绿林马帮,铁定全军覆没。

    决不能让他们抽身!

    恰在此时,耳边竟响起了号角声,再看辽兵们口中叱喝连连,纷纷拨马且战且走,看意思竟是想脱离战斗,显然他们的头目已经发现了自身处境不算太理想,准备重整旗鼓。他们座下有马,冲撞之下根本拦不住,而且以乱箭交替掩护,想追也追不成。

    当真怕什么来什么,唐云抓住一匹无人战马翻身而上,大吼道:“别让他们跑了,追!追上去!”

    但是马贼们听他的,马帮标师们却不听他这个外来户的吆喝。他们反而纷纷欢呼,以为打退了辽兵的攻势,然后开始去围攻那些还没来得及脱离战斗的辽兵,甚至救助伤者。

    完了!唐云顿觉大势已去,实在不行就跑吧,虽然逃跑的机会实在渺茫,但是总有一线生机。自家大仇未报,死在这荒山野地里决不甘心。

    但是接下来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脱离战斗的辽兵并没跑远,有一些竟然返身杀了回来,又开始往人群里冲!唐云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帮家伙失心疯了不成?再看人群中有几个辽兵浑身是血正在大呼酣战,看样子铠甲精良,都是契丹正兵。那些返身杀回来的辽兵似乎是想接应他们冲出去,而这几个人也在奋力往外冲。其中一个契丹青年,明显是被众人簇拥保护着,而他的手里拿着号角。

    天意!真是天意!

    唐云大喜,那定是辽兵的首领!部下们都撤出去了,首领反倒意外被缠住了。

    擒贼擒王!没想到在自己绝望之时,竟然有一个翻盘的战机突然出现。再看他看见了韩月。韩月手持铁鞭,舞动如狂风,那几个辽兵始终冲不破他的阻截。而且韩月骑术高明,总能事先截住辽兵的突围路线。一个辽兵冲得过快,竟被他一鞭连人带兵器砸下马来,便是那契丹青年,与他连过十余招,竟过不得半步。

    而韩月也是盯死了他,不管那契丹青年跑到哪里,他便追到哪里,穷追猛打,死缠烂打,根本不管其他人。

    显然,多亏了韩月,他们才能挣到这个起死回生的战机。

    “快!生擒那个汉子!否则大家一起死!”

    唐云狂吼,催马便奔那汉子过去了,马贼们此刻只有三十余人还跟着他,其他的不是死了就是跑了,但是毕竟都是骑兵,斜刺里奔过去生生截住那些过来接应的辽兵,刀枪并举再次大战。

    而辽兵此次也是急了眼,纵马狂冲,拼命想抢过去。而那青年眼见援兵来临,似乎也迸发出了潜在的爆发力,爆喝一声,狠狠一刀劈在韩月的大铁鞭上,长刀竟然爆碎断裂,韩月像是被千斤巨锤击中一样,铁鞭差点撒手,人也差点摔下来,战马也往旁边倒退了数步。他没料到这家伙在狗急跳墙竟能爆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明知道这厮用力过猛,接下来肯定不堪一击,但是手臂酸麻,竟一时返不过来精力,竟被那汉子冲过了自己的阻击!

    那契丹青年闯过韩月这一关,心中大喜,纵马刚跑了几步,突然旁边人影一晃,接着一个人便像苍鹰扑兔一般横空而至。若是平时,早就迎风一刀砍去。但他此刻几乎虚脱,竟无力躲闪,更别说拔刃反抗,他吓的连喊都没喊出来,就被一脚重重踹在肩上,他哇的一口血喷出来,从马上飞出去一丈多远,正摔倒马帮汉子的人群中。

    来者正是唐云,他这一击漂亮之极,踹人夺马,显示出高超的马上功夫。

    “快,抓住他!生擒他!”

    唐云大吼,拨马便要过去,但是辽兵中有一骑更快,后发先至,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唐云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意识的一个铁板桥,一股劲风从上面扫过。他顺手从地上捞起一根长枪,身子都没起来便是一个丹凤朝阳,大枪抖出数个枪花,连点那辽骑的上中下三路。

    谁料那辽骑武艺好生了得,手中的铁骨朵舞的风雨不透,连挡三枪,而且力气极大,反手一锤横轮。准确地击中了唐云的枪尖。直接把枪头给砸折了,唐云被这股大力震的握不住枪杆,直接撒了手。

    周围众马帮一见来者凶悍,顿时齐发一声喊,一起涌上,刀枪并举如林,想要依多为胜。没想到这厮当真剽悍,挥舞骨朵便冲进人群,直打的刀枪乱飞死尸翻滚。然而也就是因为这一阻,到底还是被唐云追上,对准他后心便是一箭。谁料如此近的距离,那骑士竟然如背后长眼一般,身子一侧便躲过,回手一骨朵便将唐云坐骑的脑袋砸得粉碎。

    唐云惊叫一声,摔做滚地葫芦,但是接着便纵身而起,故技重施准备断马腿。

    然而他刚到马肚子下,上面便是劲风压顶,他使出吃奶的劲往旁侧闪,铁骨朵几乎是贴着他的屁股砸入地里半尺深,如此神力,当真骇人听闻。先机已失之下,他抬手飞刀而出,同时一个懒驴打滚,那骑士只是轻轻的一摆手,骨朵便将钢刀磕飞,眼看主将已经遭擒,顿时满心怨恨便想撒在唐云头上,待要追杀,横空飞来一箭,令他停下动作,唐云也因此捡到一条性命。

    再看那契丹青年已被韩月掌握,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若要他活,尔等退下!否则便杀了他!”字正腔圆的契丹话自韩月口中喊出,那些部族兵倒还罢了,那些契丹兵一阵恐慌的惊呼,阵阵骚动,似乎军心已乱,纷纷冲那神勇辽骑大呼小叫,显然这家伙也是个当头领的。

    此刻唐云才看清楚这厮的模样,竟也是个二十多岁的英武青年,穿戴与契丹人不同,似乎是个部族首领。身着白裘兽皮头戴貂帽,脑后有金钱鼠辫,披着一身破旧生铁牛皮甲,与身后的那些部族兵的打扮相同,唯一区别只是他是唯一的披甲士。显然这是一支部族兵和契丹兵的混编部队,这厮是部族兵的头领,而那契丹青年乃是契丹兵的首领。

    这青年汉子面色冷峻,眼中不时闪过凶光,唐云毫不怀疑倘若是他自己的族人被俘,他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连人质一起干掉。但是幸运的是,此刻被俘的是契丹人,而且看情况,被俘的这个契丹青年可能身份不低,他不敢拿一个契丹贵人的性命冒险。

    “放了他,饶你们不死!”

    蹩脚的契丹话,坐实了此人部族将领的身份。

    “你是何人?敢说大话?”唐云对这个青年产生了兴趣,如此猛将,还这么年轻,在辽军之中应该不会默默无闻,而且看他的装束和口音,不像是上京道的阻卜蛮夷。这个人往那一站,似乎让人感觉到白山林海的冰雪,那深沉雄峻的雪山。那种顶天立地的气质,是别人学不来的,如此气质和本领,平生第一次见到。即便仁多保忠、折可适那种统帅千军万马的铁血雄杰,似乎也不能压过这青年一头。

    “某家乃是大辽生女直节度使劾里钵太师之子完颜阿骨达,现在大辽北山都部署萧元帅帐下听差,官拜女直部都辖,尔等南朝奸民,擅入我大辽之境,杀我官兵,罪在不赦!快快放了人质,某家饶尔等不死!”

    女直人?在场懂得契丹话的人都是一愣。

    生女直乃是辽国东京道出名野蛮的土著蛮族,生活在辽东腹地的深山老林之中,向来以凶悍不驯著称,和阻卜在上京道的情形完全一样,不甘契丹的压榨剥削,历来时降时叛。

    现在竟然出现在上京道,那只有一个解释,现在非常时期,上京道叛乱久久不平,国内动荡,辽军大概是害怕女直有样学样,干脆玩个驱虎吞狼之计,让女直和阻卜互相残杀消耗,削弱这两个自建国以来就时降时叛的部族。既然征调了女直兵西征,那么必然通过中京道这等辽国腹心之地,当地的山川道路对于女直来说便不再是秘密,显然辽国此次是下了大决心了。

    而北山都部署萧阿鲁代,乃是现在辽国负责平叛的两大将领之一,能在他帐下混个都辖这等高级武官,说明这完颜阿骨达本事确实非凡。但是能让他忌惮的话,只说明这契丹青年地位更高。

    “原来是威震白山黑水的女直勇士,却不知这一位是何人?”韩月显然也想明白了这点。

    “他乃是某家的胞泽同僚,同在萧元帅帐下听差。”

    完颜阿骨达语调冷淡,毫不动摇,仿佛被擒之人真的就是无关紧要之人。但是他的内心,却是少有的产生一丝微弱懊悔之意。

    若是自己族人,他早就毫不犹豫一起格杀了,阿骨达岂是受人要挟之辈。偏生此人却是个要紧人物,若他当真出个好歹,不至自己,甚至自己宗族都要受到牵累面临灭顶之灾。契丹本就对女直不怀好意,自己怎能送这个把柄到他们手上?

    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全力厮杀。

    身为女直年轻一代的豪杰人物,他岂会不知此次契丹征调女直前来平叛是没安好心?女直各部千余兵马,全在萧阿鲁代的麾下,其中完颜部就有四百余人。这些都是女直部中勇壮精兵,是整个女直的精华所在,断不能糊里糊涂为了契丹人消耗掉。所以自打来到战场,每一次作战,他都以保存实力为主。

    作为女直部都辖,他的首要任务是尽可能的将这些女直人都活着带回家乡,为契丹打仗乃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真的卖力。

    而契丹人对他们也是貌合神离暗中戒备,每次作战取胜,尽管女直也出了力,但是所有战利品都是由契丹人独吞,女直不会有任何犒赏。便是女直自己打草谷抢来的,也毫无理由的要交给契丹人一半。契丹人根本就拿他们当作不要钱的炮灰使用,两者积怨,由来已久。

    而此次面对一群马贼私帮的乌合之众,说真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值一提。若来的全是契丹或全是女真,只要全力冲杀,对方根本当不得他们一击。

    可偏生来的是双方的混合部队,面对弱敌肥羊,无人认为对手值得自己认真战斗。那些契丹人只想捡便宜趁机多捞些财货,把厮杀苦差交给女直。而女直也是抱着一般的心思,认为自己没必要为贪婪无耻的契丹人出死力。双方貌合神离,再加上俱有轻敌之心,结果意外的敌人之中隐藏着一批硬茬子,一时失算之下,现在竟落得如此窘境。

    但是现在即使对方占据上风,自己也决不能示弱。只是阿骨达的性格,敌人越强,我便要更强,无论何时都不能示弱,只有这样才能掌握主动。别看对方人质在手,他们也不敢轻易下刀子,因为他们也要命。

    所以这种时候,态度必须强硬。

    “这么说是无名之辈了?”韩月面带冷笑。

    “是又如何?”完颜阿骨达眼睛眨都不眨,毫不犹豫。

    “即是无名之辈,想必不是重要人物,那我等又如何相信你的承诺?这等无名之辈,死了也不算甚事。焉知你不是趁机来赚我等?”

    “他若死了,尔等都需死无葬身之地!”阿骨达目露凶光,神色冷峻,竟是一点也不受韩月话语动摇。

    “我等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也一样吧。”

    完颜阿骨达面不改色,用他的大弓做出了回答,嗖的一箭便将一个马帮汉子射倒。顿时人群一乱,不少人面上变色,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女直蛮子竟然真的如此蛮干,说动手就动手。他真的不在乎这个人质的性命吗?

    “你真的以为爷爷不敢杀他吗?”韩月也吓了一跳,别是碰上个一根筋的莽汉吧?若真是那样,没说的只有死拼到底了。

    “你敢让他死吗?”阿骨达语带讥讽。

    “你想让他死吗?”韩月的眼神也变了。

    “你想杀他,一刀杀了便是,何来这许多废话?可见尔等还是惜自家性命,你若杀了他,你们都要死,所以你不会杀他的。”

    “如此说来,阁下倒是不惜命喽?既然不惜命,左右都是死,何不现在便挥军击杀我等,也算有人垫背,又何必说这许多废话?可见阁下还是不敢让他死的,所以阁下说到底还是不甘心为了此人一同陪葬的。”

    “你倒说得好,只可惜某家不吃这套,你想杀便杀。如你所言,既然左右都是死,我何不杀了你们?总好过受你要挟!”说着,阿骨达身后的女直战士便纷纷靠前。

    “久闻女直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为了契丹主子连自家性命都可不要,当真是养的一条好狗。”唐云见状,也是出言讥讽。

    “鼠辈!爷爷便先宰了你!”说着阿骨达的大弓又张开了。

    但是他身旁的那些契丹人却一阵大哗,顿时纷纷嚷嚷的叫嚷起来。这女直蛮子心智坚定不为所动,但是这些契丹人可都是有家有口的,而且对女直兵不信任,此时听他话里话外,竟是一点没将那契丹青年的死活放在心上,哪里肯依,纷纷鼓噪起来。有个小校模样的骑士过来冲着阿骨达叫嚷。

    “阿骨达你这直娘贼的狗蛮子休要胡说八道,你是存心害我家少帅不成?若是我家少帅掉根毫毛,你女直全族便要人头落地。”说罢转回头又对着韩月叫道:“南蛮子,你休要放肆,快快放了我家少帅,放你一条生路。若要财货赎人,也好商量。”

    “少帅?莫非是萧元帅家的公子?”

    “正是我家萧元帅之子萧继忠,官拜我大辽漠南群牧使的便是。”

    阿骨达在旁边听着,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鄙夷之色。这帮契丹人……面对这群不堪一击的南蛮子,只是首领被制,这便就服软了不成?

    再说谈判也没有这般谈判法,这身份不说还好,说了只会增加对方的筹码。这帮契丹人难道就没有脑子,就不会想想?这时就要让他们摸不清虚实,才有谈判的筹码,现在倒好,主动权双手奉上,现在只等对方坐地起价了。

    原来契丹人还有这一面……阿骨达的心中此刻只有鄙夷的冷笑。

    自打他懂事起,他对于契丹的印象就是最强大最残暴,永远不可战胜,永远不可违抗,契丹人对于他们这些弱小民族来说,就是神!真没想到今天竟然能看到这一幕,原来契丹人也有服软的时候。

    只要用对方法,契丹人也是可以被制服的,也是可以被压倒的,甚至是可以被打败的,就像现在这群南蛮子一样。

    原来契丹也只是人,不是神……

    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抓住弱点,就能打败对手!

    看看这些契丹战士,平心而论,与他们相处日久,不可否认他们真的是悍猛善战的骁勇甲士,但是现在又成了什么样子?明明抬抬手便可消灭的对手,他们现在却束手无策,甚至丧失了斗志和信心,无法理智思考,几乎要拱手认输了。

    如此荒谬之事,却真实在自己眼前上演。若非亲眼看见,自己只能是当笑话来听。

    只因为首领被制,便令狰狞恶狼变成了落水狗!

    看他们那样子,只要是能保住萧保忠的性命,那些契丹人会答应对方的一切要求。说不定要他们吃牛粪,他们也会老老实实的去吃。

    这就是萧阿鲁代经常挂嘴边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原来契丹人就吃这一套?

    也许这就是契丹人的弱点所在?

    若真是如此,那么看似强大的契丹也许并不真的那么强大……

    此时已经没有阿骨达说话的份,那契丹小校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几乎要对他拔刀相向,而契丹部众也以戒备的眼神看着女直部众,甚至双方都有意无意的拉开距离,以防对方突然暴起发难。

    “原来是萧元帅的公子,这位大人,我等若要离开,不知大人会否阻拦?”

    “你若放了我家少帅,我等便放你一条生路。”

    “大人答应了,然这位女直大人方才却要和我等为难,我等只怕前手刚刚放人,后手大军便已杀到。”

    “你这南蛮放心便是,这女直蛮子不敢造次!”说着那契丹小校不屑的瞥了完颜阿骨达一眼,语气似乎在呼喝自己的奴仆。完颜阿骨达心中大怒,他身为都辖,论品级也是辽军中的高级武将,这小校竟对他如此无礼,而且赤裸裸的对他表示出不信任和蔑视,说到底还不是仗着他是契丹人。

    若是在辽东老家,这契丹小校早已死在他的手下。

    但是在这里,他不敢。

    说真的,现在的局面还真是难搞。一旦萧保忠真的丧命于此,即便自己将这些马帮杀光,他也十分肯定萧阿鲁代会要整个完颜部族所有的士兵都给他儿子陪葬。而且还是名正言顺的行军法,又暗合辽国削弱女直的阴谋,一举两得。

    就算他不死,但是真的受了很重的伤,也不知道萧阿鲁代会如何迁怒于他。

    这样的结局,真还不如就此造反了算了。但是理智告诉他,自己还需忍耐下去。

    这里不是辽东老家的山林,而是人生地不熟得上京道大草原。自己若是反了,除了阻卜叛军之外,又会多出一个敌人契丹。而且这里的环境与老家完全两样,当地的生活习俗也不同,现在依附契丹,还有一线生机。离开契丹,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如何在这陌生的土地上生存下去。

    难道自己还能横越几千里,率领几百族人一路杀回辽东生女直之地不成?

    自己也只是人,不是神……

    所以现在,自己只有忍耐。但是将来总有一天,天下没有人再可以让自己忍耐!

    “大人快人快语,只是在下却不敢信。”

    韩月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若是自己真的放了这厮,只怕对面的辽兵会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对自己全力发动猛攻,直到斩尽杀绝。草原上讲究的是力量,不是信义。背誓这种事,根本算不了什么。

    “你这南蛮好生不知死活,爷爷放你一条生路,已是你祖上积德。究竟要如何你才肯放人?”那小校色厉内荏的威吓,但是焦急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某家倒有个提议,不知大人肯听否。”

    “你便说来便是了。”

    “需大人先放在下这些兄弟们离去,某家与萧公子留在这里。”

    “不成!没放人,谁都不许走!”那小校倒也不傻,手一挥,兵马呼啦围上。

    “既如此,在下也明说了吧。除非公子送我等一程,到了边境,我等自会放人。在下一介商贾,并非宋朝官兵,讲究和气生财。今日得罪了萧公子和众位大人,那些财货,便算是我等的赔罪之物。大人想清楚,若是大人不答应,大家便在这里耗着算了。不过这对萧公子的伤势可没好处。”

    “你这是何意?少帅伤势如何要紧?”那小校一听这话,脸色变了。

    “萧公子受了内伤,须快快医治,若是耽搁的久了,只怕便性命堪忧。到时候即便大人救他回去,恐怕也有不测之祸。所以,大人须快作决断!”

    韩月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利剑般直刺对方的心。

    “你……你这南蛮!若是少帅伤重,你便将他放了,我等岂不是也来不及救治。”

    “某家有灵丹妙药,只要到了边境,某家自会助公子疗伤,到时大人可在一旁看着无妨。若是无效,大人自可取在下首级。”韩月说着,突然觉得脸上一凉,用手一摸,顿时惊喜。再看阴暗天空之中,不知何时,已有零星雪花飘下。

    众人亦有发觉,纷纷仰头看天,待到看到时,已是小雪不断。

    天不亡我!韩月心中狂喜。

    这场雪来得太及时了,正好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那辽军小校还没回答,但是韩月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因为他的眼神之中,只剩下了屈服……

    ***********************************

    (分隔线)宋绍圣四年十一月丙辰,陕西镇戌军,彭阳城。

    此时距离年关已近,虽然边境战火不断,但是陕西的百姓们早已习惯战争。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便是西夏人也要过年啊。再说此刻天寒地冻的,一般西贼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生事。所以家家户户都忙着置备年货,盘账要债,准备过年,衙门的兵吏们也照例在这个时候挨家挨户上门拉壮丁出役夫收取各种杂税,顺便敲诈勒索,以应付相公老爷们的差遣。

    城南的一家客栈,此时到是无甚生意可做。外地的客商们此时多已返身回家过年,店内的伙计博士在这个时节也多回乡去了。客人少,店便显得冷清。不过客栈内有酒肆脚店,所以隔三差五还有些闲汉前来吃喝,总算有些生意。

    不过今日,店内来了十数名汉子,虽然都穿着便服。但是见多识广的掌柜一看便知是军营里的厮杀汉,虎背熊腰肌肉发达,有的脸上还有可怖的刀疤,还有敞胸露怀的便可看见身上的纹绣,刺龙刺虎的一大堆。有几个,面门上还有金印。

    不过这班贼配军到了店内却也不生事,只是吃喝,却不时盯着过往之人,显然心思不在吃喝上。那掌柜的只是往楼上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楼上的那个大官人,显然是不希望闲杂人等前来打扰,故此才带了如此多的人来清场。却不知是何等人物,手下倒有这些彪悍之辈,莫非是官府的老爷微服私访不成?

    楼上甲子号房内,折可适端坐。

    自半年前的平夏城大捷之后,参战诸将多有升赏,但是他却落得个戴罪立功的结果。当然还有那个莽夫苗履,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偏远军州查酒贩子的税。他自认无罪有功,反倒落得这般下场,还是章桀力保的结果,心中不免有些英雄气短。

    当年洪德寨奋身高呼横扫千军的英雄,此时已经沦为别人的笑柄。真正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而这个世界就是如此的现实。

    但是他毕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了,二十余年的关山岁月,无数次的出生入死,让他早已看透人情世故。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着太多的不公平,他只是个凡人,无力去改变什么,只有默默忍受。作为大宋的武将,能得到这个结果,仍在边境掌握着军权,仍有翻本的机会,他就已经知足了,实在不能再去不知好歹的要求太多。

    而他在这里,是在等一个人。

    他自然记得当年的那个亲兵都头唐云,自从章桀主持陕西军务以来,无数和唐云肩负相同使命的奸细被源源不断地送进西夏境内,为宋军取得了无数宝贵的情报。可以说迄今为止宋军所取得的每一次重要胜利,其中都有这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英雄默默做出的贡献。

    但是,奸细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有能为自己所用的,也有失去控制的。

    他们之所以不停的把奸细送入西夏,就是因为不停的有奸细失去联络,或者变节,或者脱离他们的掌控。而这个唐云,曾经是他们寄以厚望的一颗重要棋子,也是所有奸细中深入西夏权力核心最深入的人,同时他还有着特殊的身世。但是自从西夏政变之后,他们已经将他列入已经失去掌控的,有可能变节,不再值得信任的一员。

    折可适怀疑,唐云可能已经成为了同时服务于西夏和大宋的一个双面间谍。毕竟他曾经是一品堂的重要成员,现在又得梁太后信任,甚至能够参与军国机要,地位已经不同凡响。人都是会变的,尽管平夏城之战他传来的情报为战役胜利发挥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但是也是仅此而已了。也许他还效忠大宋,但是也许他只是想借助大宋的力量来打击他的敌人。毕竟爬到他这个高度,已经不能用简单的奸细来看待了。

    毕竟宋朝能给他们提供的,也只是荣华富贵而已,西夏的荣华富贵和宋朝的也没什么不同,更别说他的身世就让人怀疑他到底有几分效忠大宋。

    这种种的猜疑,最终让这个棋子彻底打入冷宫。不过对于章桀来说,这不过是个不成功的尝试而已,甚至连挫折也谈不上。他有的是奸细可用,每年西夏沿边那么多藩部边将叛逃至大宋,这都在章桀的掌控之中。而这些藩部又能带来新的情报,他有的是人力物力时间慢慢的彻底的渗透,扩张自己的谍报网络。真正有价值的情报,又不是唐云一个人能接触得到,他多的是其它渠道。

    现在这样一个人,偏偏求见自己。

    关于这件事,他没有告知章桀。或许是自己对于这个唐云还抱有一丝信任,又或许他敢潜入大宋境内来面见自己乃是冒了极大风险,见利忘义之徒不会有这样的勇气。而且他现在也急于想了解一下西夏的情况,这也是现实情况所逼。

    自平夏大捷,国内欢腾,有些朝臣以为西夏灭亡指日可待,但是他们这些前线的将领们对于形势有着清醒地认识。党项确实处于下风,但是这个民族的韧性是非常可怕的。你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创他,但是他总是能保留着那一丝元气,最终不可思议的恢复力气。而且不论你事先如何削弱它,他总能保留反击的力量,在别人都想不到的时候反扑你。

    就在几天前,熙河刚遭大败!

    月初,熙河秦凤两路抽调精锐兵马,组成联军,抄掠西夏边地,直抵天都山。西夏调集各路兵马十万之众,于白草原列阵以拒。双方战于锉子山,结果野战之中十万夏骑竟不是四万宋军的对手,屡败之下拔营西撤。

    而宋军获胜后轻敌冒进,没料到西夏竟然祭出了坚壁清野的法宝,宋军便搜乡野无所得,被迫撤兵,结果半路粮尽,所有能吃的都吃完了后,饥寒交迫之下军队溃散,沿途倒毙饿殍达上万人,最终只有不到两万人活着撤回兰州。

    此战乃是近年来对夏作战最惨重损失,一家伙搭进去两万多人,实是伤了元气。还是幸亏西夏反应迟钝没有追击,否则可能一战便将两路精锐席卷而空。此大败震动陕西,朝廷对于西夏战事的态度又变得不明朗起来,章桀和他背后的宰相章敦都迫切想知道西夏的战略意图,不知道此败对于他们的战略规划又会生出什么变数来。

    所以他们现在急需一个了解西夏高层内情的人出现,而唐云就是个好人选。

    窗棂微响,折可适一动不动,但见一条身影如同燕子般轻飘飘落下,接着便又有两道身影追入。折可适一摆手,追入来的那两个汉子施礼,飘身退出,显示出出众的武艺。这也是一种警告。

    “末将参见太尉。”唐云依照宋军规矩向折可适施礼。

    “唐云,尔如今是宋人,还是夏人?”折可适身形未动,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感情。

    “太尉视末将为宋人,还是夏人?”唐云面无表情,像是自言自语。

    “身为西夏太后亲信,参赞机要,如此显赫,大宋可给不了你如此地位。”

    “荣华富贵,人之常情。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西夏内斗激烈,末将若不思进取,尸骨早寒。”

    “如此说尔是不得已为之了?”

    “末将志不在此。”

    “志不在此?尔这几年所作所为,莫非自家心中没谱?”

    “太尉亦知末将身世,当知末将所图。唐云虽入夏,然却从未忘记自家汉人的身份。”

    “如此说,你是自比苏武、李陵了?”

    “末将何人,如何敢比古人?不过末将所为,自问无愧于心。”

    “既无愧于心,却不见对大宋有何助益,倒是梁太后受你所助,地位稳如泰山,不断发兵侵略我大宋。”

    “梁氏外戚秉政,威德不足以服众。不挑起边衅,如何掌握兵权?梁乙逋满门已死,梁氏绝后。且梁太后乃一女流,不懂兵法,由她掌军,对大宋有益无害。”

    “梁氏不除,边祸不止。”

    “夏主干顺已是十四岁,再过两年,便要亲政。此子英果,倾慕汉化。到时,岂会容母后把持权柄,自家甘心充当傀儡?末将敢断言,梁氏必亡于此子手中。”

    “梁氏乃是其亲母。”

    “西夏王权之争,岂是亲情伦常所能左右的?”

    “此子若能如此,保不准便又是一个元昊。若不成功,只怕便又是一个秉常。”

    “便不成功,梁氏诛杀其兄全族,自断羽翼,身边无亲族可用,已无可能久秉朝政。终会被取而代之。如今西夏朝中,仁多保忠妹勒都逋之辈皆手握重权,若给他们取代了梁氏,只怕日后又是一梁氏,倒是只怕边祸更烈。”

    “若其成功,边祸可止?”

    “大宋与西夏恩怨纠缠近七八十年,岂是一时半会儿解的开的?不过其即便是英武之主,大宋却不是仁宗时的大宋,已如今西军之强盛精悍,夏军之疲弱,便是元昊复生,又有何惧?”

    “如此说来,西夏不论内部如何,对我大宋终是敌视?”

    “干顺若成功,其得位名正言顺,军权自然归于其手,只会求宋辽册封以固其位,其虽对大宋必有防备之心,但是绝不会随意挑起边衅。便是偶有战争,规模也绝对比不上梁氏掌权之时。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尉智者,当知取舍。”

    “你这般说话,却是为西夏打算。”

    第一次,唐云感受到了折可适眼中散发出来的刺骨杀气,坐在他面前的折可适虽然全无动作,但是唐云确信他已经动了杀机,随时便会发难。而自己此刻的感觉,就像被食肉猛兽盯着一样,皮肤不由自主的颤栗,头皮发麻。

    他确信自己此刻已经站在鬼门关外。

    “末将乃是为大宋和西夏打算,边境战火平息,莫非对大宋好处全无?”

    “战火暂熄,祸根还在!”

    “太尉莫非欲亡其国?”

    “尔即是自称汉家儿,当助汉家兵,扫平妖氛。”

    “末将虽是汉家儿,然家父却是夏臣。末将请问太尉,如今大宋,可有能力一口吞并西夏?当年神宗之时,元丰西征何等声势,军力之盛开国以来所未有,可曾吞得西夏?力有不逮,又何必强为之。两国和平相处,又有何不可?”

    “西夏乃是叛逆,如何称得一国?河西之地,本我大宋故土,党项之众,本是我大宋之民。不过是这些叛逆背弃伦常,窃据至今,大宋讨伐叛逆,收复故土,天经地义!西夏若要和平,便退过玉门关去,让出河套,奉还兴灵,让定难,归义诸州重回汉家,才是和平之道。”

    “西夏乃是大宋册封,如何称不得一国?再说天下间之事不过成王败寇而已,讲理有用,何必兵戈?真要计较起来,大宋又从何而来?太祖又曾是谁之臣?如今若是国宾柴家要大宋奉还江山,亦可称天经地义,大宋还是不还?”

    “如你所说,天下间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是我大宋现在力强,不持强凌弱,难道等他日敌方力强之时来欺凌我不成?”

    “以西夏之力,便是当年元昊盛极之时,最深也不过威胁到了渭州,连关中都不曾入。又如何能动摇了大宋?何况现如今,西夏屡败,士气沮丧,劲卒良马多死,强要挑衅,不过自取其辱。太尉乃是当世智者,当知末将所言非虚。”

    “自古汉贼不两立,蛮夷之辈,岂有信义可言?”

    “请孰末将不敬,太尉祖上河东折式,也是党项一族,为大宋披肝沥胆,满门忠烈之名举世皆知,可见忠义乃是不分种族的,只在于人心。西军之中,羌人藩将不计其数,太尉可见过有几个乃是背信弃义之人?”

    “他们的信义,却是向着大宋的。”

    “士为知己者死,也是不分种族的。”

    “你的信义,却在何方?”

    “国虽大,好战必亡。大宋便是灭了西夏,还有回鹘。灭了回鹘,还有青唐吐蕃,还有大理,还有黑汗,还有契丹!太尉总不成认为大宋能灭尽天下所有国家?须知以汉唐之盛,尤是难如登天。现如今,天下各国并存,互相牵制,才有如此平衡局面。若是战端一开,其余各国岂能坐视,别的不说,便是契丹,又岂能坐视西夏灭亡?”

    “以你说,西夏灭不得?”

    “非是灭不得,实乃西夏气数未尽。天下无永存之国,以汉唐之强盛,亦有灭亡之日。何况西夏区区小国?待其气数尽日,不需兴兵,取之如反掌。”

    “如此说,你还是为了西夏打算。”

    再一次,唐云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杀气更加浓烈,他确信折可适随时都会杀了他。满身肌肉不由自主地紧绷,背后一片冰凉,汗水已经浸湿了背心。

    “天命自有定数,若是西夏该亡,末将便是打算万千,又有何用?”

    “你这宋朝细作,却站在西夏立场上说话,真不知你持何立场?”

    “末将非是持西夏的立场,也不是持大宋的立场,乃是站在汉人的立场。”

    “你站在汉人的立场,却扶保梁氏,须知梁氏可是绝汉俗的。还有梁氏乃是你家仇人,你既为报仇,为何要救梁氏?”

    “报仇也有很多种方式,末将不愿效匹夫之勇。”

    “如此说来,你倒还称得上国士了?”

    “不敢。末将未忘记家父与梁氏因何结仇,对于末将来说,最好的报仇方式便是完成家父未竞之志。”

    “当年你父可是说愿割河南之地于大宋。”

    “只要两国从此和平,百姓不再苦于徭役,不再流离失所,又有何不可?”

    “说得好听,口说无凭。”

    “末将此来,便有一事告知,这也是末将作为大宋细作所传的最后一条情报。”

    “何事?”

    “西夏国内自平夏大败以后,局势不稳。而官兵自白草原失利,夏国内出兵之声便又高涨,梁太后已经决定,养精蓄锐,明年将举倾国之兵入寇,以报平夏城之仇。”

    “何时出兵?”

    “十月。”

    “冬季出兵?兵家大忌!”

    “此正是梁氏所谋,出其不意。”

    “攻何处?”

    “平夏城。”

    “何人领军?”

    “梁太后与夏主亲领!国内所有重臣大将都将随行。此战若败,西夏国内必定生变。”

    “哼哼,好大阵势,西贼不善攻坚,此来以己之短攻我之长,不败待何?”

    “太尉莫要轻敌,此次西夏攻势,实在非同小可。梁太后虽不足虑,然仁多,妹勒之辈皆是知兵老将。而且末将离开兴庆府时,曾打听到西夏为了此次攻势,已经重建泼喜军,并秘密组建了一支专门用于攻城的军队,号对垒军,此军皆用高车,号对垒车,不知何物。还有兴庆府卫军中多了很多车行炮,此皆前所未有之举。太尉不可不防。”

    “西夏打败仗,对你不知有何好处?”

    “西夏国中,也有很多冥顽不灵之辈,孜孜以求同大宋势不两立。这等人物,于两国和平有碍,需借机除了去。”

    “你便不怕西夏输的过惨,被我大宋趁机一举灭了?”

    “若真是如此,那也只怪西夏气数以尽。若天命仍然眷顾,西夏此次仍会脱身。但是力量再遭削弱之后,只有自保之力,再无侵略大宋的本钱。如此一来,那些顽固之人才会看清楚力量的差距,才会老老实实接受现实。”

    “你……当真是个狂人。”

    “太尉过奖。”

    “你此来,只为此事?”

    “还有一事,需是与即将来临的大战有关的,却需太尉之力。太尉可知孙二娘?”

    “自是知道,一草寇而已。”

    “若是寻常草寇,岂会值得西夏梁太后亲自密令末将入宋境寻找此人?”

    “哦?竟有此事?”

    折可适的脸色第一次有了变化。

    “太尉可知三年前的军器劫案?”

    “自是知道。”

    “便是这孙二娘所为。”

    “敢劫杀官兵,这孙二娘到还真不是寻常草寇,莫非她是要造反?她乃是弥勒余孽,造反倒也不稀奇。”

    “而这批被劫的军器,原本是要送入西夏的!”这句话当真如惊雷炸耳,折可适终于神色变得凝重,直到听唐云说完,才轻舒了一口气。

    “如此说来,我大宋内部必定有奸细勾连西夏,说不得便是那班旧党!”

    “这批军器当初梁乙逋是准备用来造反,他死之后,梁太后也欲得之甘心。平夏大败之后,居然旧事重提。到底这批军器有何特别之处?莫非能破千军万马?能够助西夏扭转局势?”

    “那批军器,乃是虎崩炮和神劲弓,可算是最后一批。现在因材料稀缺,均已停产。”

    “原来是此等利器!太尉当年洪德寨破大敌,全仗此力。莫非西夏欲拿来对付官兵?”

    “不可能,此二物威力巨大,出其不意,可收奇兵之效。但是一旦敌军有了防备,大军对垒之中,翻不起一个浪花来。此物最大作用不是杀伤贼兵,而是惊吓扰乱,敌军若是不乱,便有千万个也无用。”

    “莫非西夏是想仿制?”

    “我大宋现在都做不出来了,西夏何德何能,能做得出来?”

    “不论如何,梁太后派末将寻访孙二娘,必是为了这批军器。不论她究竟有何谋划,此事一定在她的计划中占据重要位置,当初孙二娘落荒而逃,乃是河东的一个巡检叫何灌的追击,不知后事如何,想来没有落网。”

    “何灌?当初拿住苏延福的便是他,未料到孙二娘也折在他的手中。”

    “那何灌好生厉害,箭法当真了得。”

    “他的箭法,便说是大宋第一也不为过,你从他手中逃得性命,也是造化。不过此事确实蹊跷,我会行文至何灌处询问此事,不过答复为何,你却无缘得知。”

    “末将自理会得,孙二娘原是河东大盗苏延福的手下,既然如此,想必于河东之地颇有故旧,河东绿林,多奉红娘子。末将与红娘子门下多有往来,自有他们会替末将打探消息。”

    “此话你实不该说于某家知道。”

    “说了也无妨,莫非太尉就不顾念红娘子与太尉族中的关系?”

    看到折可适脸色再变,唐云心道果然如此。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看来某家还真是有些轻敌了。那回信之内容,还是非要告诉你不行了?”

    “正要叨扰太尉几日。红娘子门下韩月,与末将交情莫逆,在下能从河东一路前来渭州,途中畅行无阻,便是多亏了他给的好路引。末将与他早已约定,同在河东过新年。若是末将不能及时回去,只怕有些不好的传闻便要传散开来。据末将所知,汴京来的内侍梁从政仍在河东,若是这些传言给他知道,只怕有些不方便的事与太尉不利。”

    “韩月……”折可适清吟着这个名字,他脸上微妙的表情一闪即逝,但是并没逃过唐云的眼睛。

    “太尉听说过此人?”唐云不动声色的问道,似乎在问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不曾。”折可适似乎犹豫了一下,说出了唐云意料之中的答案。

    折可适不可能听说过韩月这个名字,韩月在河东绿林之中,所用的乃是化名马良。

    红娘子门下马良在绿林之中已颇有名望,但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是韩月。即便在草原之上与韩九相认,那些绿林汉子也多不明所以,况且韩月已经用手段遮掩了过去。

    他故意报出韩月的真名,若折可适去查,是查不到这个人的。到时他反而会以为自己说的是假名,虚虚实实之中,他必定会更加确信自己在故弄玄虚,这个名叫“韩月”的人是真的存在的,只不过是以另一个名字存在。

    适才他奇异的表情更是证明了,他对红娘子的组织是知道内情的,所以他才奇怪“韩月”这个陌生的名字,但是他不屑和唐云玩这种小把戏,直言相告,显示出过人的自信和气度。

    唐云确信折可适刚才至少两次想杀了自己,那自然流露出来的杀气绝对不是装的。甚至他确信现在折可适对于自己这个大宋的“叛徒”依旧欲杀之而后快,绝对没有半分怜悯。所以他必须用些手段,保住自己的性命。虽然这个手段不一定管用,但是唐云只有赌一把。可以说他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赌过来的。对折可适这样的人来说,玩弄手段把须把握好一个度,否则可能适得其反。

    他非常怀疑孙二娘是不是真的漏网了,天下之大,如何能藏的一点消息都没有?除非问那个关键人物何灌,能让折可适这样的武艺卓绝的猛者称赞为“大宋第一神箭”,而且自己也亲身领教过他那惊天地泣鬼神的箭法,可见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现在朝廷锐意开边,西边烽火连天,这样的人材在战场上取功名富贵并不困难,按理说早应脱颖而出,如何到现在还是个小小的巡检,屈居河东?

    很难想象拥有如此盖世本领的人是个胸无大志之人。

    若他真的胸怀抱负,却又甘愿屈居河东荒僻之地,只有一个解释,在河东有远远超过征战西夏博取功名富贵的绝大诱惑在吸引着他。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而已……

    实在想不通啊……

    呼吸之间,唐云的脑海中已转过了这许多念头。但是他并不知道,对面的折可适面色始终如常,但是在听到“韩月”这个名字的时候,只感到惊讶。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三年前,他接到过远在广州的章桀密信,信中提到过这个名字。据说是当朝章敦相公亲自密令查捕之人,似乎牵涉到某些宫内隐私,所以语焉不详。而章桀与章敦乃是亲族同党,同为强硬派,章敦引为心腹,自然为章敦效力,专门写信给自己让自己多加留心。还特别提醒一旦发现,不要轻举妄动,速报汴京相府,等相府来人处分。

    自己身为朝廷大将,都未必劳动当今宰相正视一眼。而这个韩月身为民间道人,却是宰相欲得之人。远在广州的章桀都对此事操心,专门写信给自己,可见这个韩月身上着实担着天大干系。

    而且还是很敏感的干系!

    他那时在兰州镇守,也曾悉心查访过,但是一无所获,至今已逐渐淡忘此事。没想三年后得今天却从唐云口中听说。

    此“韩月”为彼“韩月”乎?

    此人究竟是何人?做了何事?若是真的牵涉到某些自己没资格触及的领域的隐私,自己贸然行事会不会不妥?

    看来,真的要这唐云多“叨扰”几日了。

    唐云离开后没多久,一只信鸽离府飞走,直向渭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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